水爺不水
水爺,一個厚實純樸的莊稼漢。一年四季都只踩著解放鞋的腳印,烙在田間地頭,踏在房前屋后。像一臺不知休眠的機(jī)器,雖說老了,但是精力依舊旺盛。每次回家,都能看見他,因為到地里干活,我家門口是他的必經(jīng)之路。輕快地扛著犁鋤,大老遠(yuǎn)就摞著慈祥的笑容沖我喊著:“芳兒,回來了!薄八疇,又去‘修補(bǔ)地球’去了啊。呵呵,您可是世上最了起的‘工程師’哦!”我調(diào)皮地向他戲說道。
“呵呵,還是聽你說話有味兒!”
“要適當(dāng)?shù)眯,別太累著啦!”
“個哈子兒,咱們不做事哪來個飯吃啊,再說了,人坐多會生銹的!”
回回我都能逮住他,跟他說說笑,逗一逗他樂。至今,那張锃亮的銅色臉龐是我見到的最為地道最為和善的面容。最愛聽,他喚我那句只有水爺獨具一格才喊出:“個哈子兒!”
今年放暑假,我回家小住了幾天,那烈日的毒辣,讓我在爸媽面前牢騷著:真恨不能弄臺空調(diào)背在自己的身上,上哪兒都涼嗖嗖的。媽媽不屑一笑:“瞧你那沒吃過苦的樣兒,你水爺每天都撲在地里,頂著曬!”聽老媽這一說,心里一陣拔涼拔涼地酸。傍晚,我吃過飯后在門口納涼,只見遠(yuǎn)處,一粗短的黑影從村西頭向我這邊閃閃爍爍奔來,擦近一看,又是水爺。挑著一對碩大的橡膠桶,那桶比他的身子還胖一大截,他的個子在這倆大家伙面前顯得更矮小了,更單薄了!八疇,這大熱天你還成天修地啊,中暑是小事,您可別燒著了!”“怎么說話的,沒大沒小的,什么叫燒著了?個哈子!”爸爸從屋里探出了他那溫柔的責(zé)怪。“這個姑娘有味啊,她說得話真是得人疼。 彼疇斖O聛斫舆^爸爸遞過的香煙,滿足地說!八,你歇下子啊,果熱還成天賴在地里,果一把年紀(jì)了,要曉得自個兒顧自個兒啊!卑摧叿荩依习謶(yīng)該叫他叔,只因倆人年齡相差不大,又是從小玩到大的哥們兒,于是每次見了都叫水爺“水貨”。這一叫不打緊,全灣子都人都叫開了,可是水爺一點也不惱,不管誰這樣叫他,他都樂滋滋回著應(yīng)著。村里像他這般年紀(jì)的老大不少,可我只愿意跟他近乎。村里像我似我這樣年齡的姑娘也不少,也只有我敢在他面前“沒大沒小”。
打小我對他印象深刻,記得小時候,犯了錯,爸媽要敲人了,趕忙扯著胯子往村西頭菜地方向跑,回回準(zhǔn)能在水爺庇護(hù)下“化險為夷”。長大了,老媽總是叨嘮著我:“都長大成人了,見到村里人也不知道當(dāng)面跟人家說句把話,讀書讀傻了!”“說什么啊,見到別人端著個碗,還假碼問人家‘吃了沒?’或是‘吃飯啊!f得都不是廢話嗎?說出來得傷神!薄罢f你傻你就傻,像個蒙頭豬,你就不知道說些別的?”“唉喲,老媽你真是麻煩!羅嗦!”這段臺詞前兩年成了我每次回家跟我媽必分角色朗讀的內(nèi)容。這境況還真得虧水爺,要不是他那句:“村里果多姑娘,我最喜歡芳兒,懂事!體貼人,至于說不說話,無所謂,來一些客套做什么。”說得我老媽心花怒放,從那以后啊,那樣的場面就撤演了。水爺,不水!
今天上午,在路上碰上了二姑,她沮喪地對我說:“村里的水叔去世了,知道不?”“什么?我上個星期回家還看到他,做完農(nóng)活從我家門口過,我還硬要他到我家里吃飯,跟他說我老爸燉了湯,怎么回事?他身體不是硬朗著嗎,怎么說沒就沒了呢?”我一臉的狐疑,一臉的不可思議,一萬個不相信。連忙掏出手機(jī),按老爸的手機(jī)號碼,按也三個來回才按齊全!鞍,水爺死了?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沒給我打個電話說一聲呢?”手機(jī)那頭傳來爸爸沙啞的嗓音:“打了你家的電話,沒人接!”“你就不知道打我手機(jī)。俊蔽掖舐暤刎(zé)備著,“你打我手機(jī)不就可以了嗎,家里的座機(jī)難不成我成天背在身上?”聽著爸爸那脆弱的聲音我的音調(diào)也立馬放低了一個八度,“是得了什么急性病嗎?”“前天他地里干活,跟你‘狗伯’隔一地做事,天黑不見影了,‘狗伯’叫他一起回去,他說還有一桶水還澆完,于是‘狗伯’先回來了,他大概是心肌梗塞,一頭栽到地里,家里人到處找就是沒到地里去找,第二天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斷了氣!
天地動容啊,這樣一個跟黃土打了一輩子交道,最終卻倒在了大地的懷里;這樣一個老人,僅僅歷經(jīng)了五十三個春秋更替,就那樣悄無聲息地走了,只有星空的見證,只有大地的溫情。此時腦海里片片回憶化成了眼睛里涌出的朵朵碎屑,心里奠念著:水爺,水爺不水!水爺,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