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聾啞父親
醫(yī)生又說:“即使作了手術(shù),也不一定能救好,萬一下不來手術(shù)臺……”爸爸肯定地一拍衣袋,再平比一下胸口,意思是說:“你們盡力搶救,即使不行,錢一樣不少給,我沒有怨言。”偉大的父愛,不僅支撐著我的生命,也支撐起醫(yī)生搶救我的信心和決心。我被推上手術(shù)臺。
爸爸守在手術(shù)室外,他不安地在走廊里來回走動,竟然磨穿了鞋底!他沒有掉一滴眼淚,卻在守候的十幾個小時間起了滿嘴大泡!他不停地混亂地做出拜佛、祈求菩薩保佑的動作,懇求上蒼給女兒生命!
也許是上天的恩賜!我活了下來。但半個月的時間里,我昏迷著,對爸爸的愛沒有任何感應(yīng)。面對已成“植物人”的我,人們都已失去信心。只有爸爸,他天天守在我的床邊,堅定地等著我醒來!
爸爸用粗糙的手小心地為我按摩著,他不會發(fā)音的嗓子一個勁兒地對著我哇啦哇啦地呼喚著,他是在叫:“丫頭,你醒醒,丫頭,爸爸在等你喝新出的豆?jié){!”為了讓醫(yī)生護士們對我好,他趁哥哥換他陪床的空檔,做了一大盤熱騰騰的水豆腐,拿出了自已看家的手藝制著了最好吃的青菜皮,幾乎送遍了外科所有醫(yī)護人員,盡管醫(yī)院有規(guī)定不準收病人的東西,但面對如此質(zhì)樸而真誠的表達和請求,他們輕輕接過去。爸爸便滿足了,便更有信心了。他對他們比劃著說:“你們是大好人,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治好我的女兒!”這期間,為了籌齊醫(yī)療費,爸爸走遍他賣過青菜皮的每一個村子,他用他半生的忠厚和善良贏得了足以讓他的女兒穿過生死線的支持,鄉(xiāng)親們紛紛拿出錢來,而父親也毫不馬虎,用記賣青菜皮帳的鉛筆歪歪扭扭卻認認真真地記下
來:張三哥,20元;李二姓,100元;王大媽,65元……
二十多天后的一個清晨,我終于睜開眼睛,我看到一個瘦得變了形的老頭,他張大嘴巴,因為看到我醒來而驚喜地哇啦哇啦大聲叫著,滿頭白發(fā)很快被激動的汗水浸濕。爸爸,我那半個多月前還黑著頭發(fā)的爸爸,半個多月,他老去了二十年!
我剃光的頭發(fā)慢慢長出來了,爸爸撫摩著我的頭,慈祥地笑著,曾經(jīng),這種撫摩對他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啊。等到半年后我的頭發(fā)勉勉強強能扎成小刷子的時候,我牽過爸爸的手,讓他為我梳頭,爸爸變得笨拙了,他一絲一縷地梳著,卻半天也梳不出他滿意的樣子來。我就扎著亂亂的小辯子坐上爸爸賣青菜皮的車改成的小推車上街去。有一次爸爸停下來,轉(zhuǎn)到我面前,做出抱我的姿勢,又做個拋的動作,然后合攏手指表示在點錢,原來他要把我當(dāng)青菜皮賣!我故意捂住臉裝哭,爸爸就無聲地笑起來,我隔著手指縫兒看他,他笑得蹲在地上。這個游戲,一直玩兒到我能夠站起來走路為止。
現(xiàn)在,除了偶爾的頭疼外,我看上去十分健康。爸爸因此得意不已!我們一起努力還完了欠債,爸爸也搬到城里和我一起住了,只是他勤勞了一生,實在閑不下來,我就在附近為他租了一間小棚屋做作坊。爸爸做的青菜皮,香嫩嫩的,大家都愿意吃。我給他的青菜皮車裝上蓄電池和喇叭,盡管爸爸聽不到我清脆的叫賣聲,但他是知道的,每當(dāng)他按下按鈕,他就會昂起頭來,滿臉的幸福和知足,對我當(dāng)年的歧視竟然沒有絲毫的記恨,以致于我都不忍向他懺悔了。
我常想:人間充滿了愛的交響,我們傾聽、表達、感受、震撼,然而我的啞吧父親卻讓我懂得,其實,最大的音樂是無聲,那是不可懷疑的力量,把我對愛的理解送到了最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