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槐花香
門前那棵大槐樹是什么時候種下的，就連爸爸也說不清楚，此刻能想起的便是它年復(fù)一年的花開花落。在童年的記憶里，每當(dāng)微微的綠意在枝頭悄悄萌發(fā)，我便脫去厚厚的冬裝，像剛從冬眠中醒來的小松鼠一樣，在院子里撒開了歡兒。陽光從葉間瀉落，灑下一地斑駁的影子，沉寂了一冬的世界頓時變得靈動起來。幾場春雨過后，抬眼已是滿樹繁花，這樣的盛況讓人喜出望外，異常激動。
小時候我出奇的頑皮，常常在黃昏的暮靄中脫掉鞋子爬到樹上，坐在樹杈間，悠然地晃著雙腿，隨手摘幾朵花放到嘴里嚼著。看著樹下小伙伴們羨慕的眼光，心里得意極了。因?yàn)槲夷芸吹礁h(yuǎn)的地方。他們仰著頭問遠(yuǎn)方有什么，我總是裝模作樣地遙望一番，然后很認(rèn)真地說：“那兒有好大一個湖，湖邊是漂亮的房子，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住在里面。”他們半信半疑，只是始終沒人有勇氣爬上來。其實(shí)，我能看到的除了麥田還是麥田，只是隨季節(jié)變換改變著不同顏色罷了，嫩綠，深綠，一直到金黃。很多年后，讀到海子的那句詩：“遠(yuǎn)方除了遙遠(yuǎn)其實(shí)一無所有”，便有一片無垠的麥田從記憶里掠過……
每年過年，爸爸總讓我站在大槐樹下，比著我的頭頂，在樹上刻下一道“身高線”。他托著我的頭說：“希望我兒子像大槐樹一樣快快長高，快快長大�！蔽夷菚r候會傻傻地想：長大，應(yīng)該是件快樂的事吧。
后來，家搬到了城里。在汽車揚(yáng)起的煙塵中，告別了故鄉(xiāng)，告別了大槐樹，告別了孩提時代的許多純真與夢幻……
歲月在不經(jīng)意間慢慢積累，突然有一天，我就這樣倉促地長大了，像坐在飛馳的列車上，窗外的風(fēng)景一閃而過，還沒來得及欣賞。只有在某一個被觸動的瞬間，在記憶中一頁頁翻閱往昔歲月的時候，才會知道，我來過，走過。那些曾經(jīng)平凡而幸福的場景，時不時讓情感的波瀾在心底漾開。
去年槐花飄香的季節(jié)，回應(yīng)著那個久久不息的召喚，帶著赴約般的心情，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小鎮(zhèn)變化很大，原來的房子已經(jīng)不見了，所幸大槐樹還在。多年不見，它依然粗壯高大，枝繁葉茂。夢幻般地，我站在樹下，虔誠地一遍遍摩挲那道道疏密不等的刻痕，一遍遍回味那久已埋下的夢想……
這些年，我不斷地出發(fā)和離開，而且越走越遠(yuǎn)，從小山村，到小鎮(zhèn)上，最終將城市的繁華盡收眼底。而它始終在這里佇立著。守候著我的回憶，櫛風(fēng)沐雨，不離不棄，別后的歲月，它無法體會我所走過的傷痛與歡愉，正如我不能感受它所經(jīng)歷的寒風(fēng)與煦日。我們就這樣，在各自的世界中走過四季。輕輕地閉上眼，再一次俯在它挺拔的軀干上，說幾句悄悄話，用只有我們才能懂的語言。而它依舊靜默地聆聽，久久地不發(fā)一言�？晌覅s分明聽到了一聲顫抖著的嘆息，如此清晰，如此遙遠(yuǎn)，仿佛是耳邊亦真亦幻的囈語，又像歲月長廊漸行漸遠(yuǎn)的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