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在哪兒
鋪一頁素宣，研兩筆淡墨，揀三朵荷香，擷四分閑情，給母親寫詩。五月芬芳，而我遲遲不能提筆，注視著那一大片空白，有點散漫，有點迷惘，因為我害怕自己粗糙的文字，褻瀆了尊貴的母親。
―――綠蘿輕挽
風(fēng)和日麗。窗明幾凈。
細(xì)細(xì)的籬笆上叢生著葡萄藤，肥碩的綠葉間結(jié)著青翠的果實，偶爾有蝴蝶翩翩而來，有小鳥啁啾遠(yuǎn)遠(yuǎn)而去。我靜坐一隅，醇蜜的陽光，從枝枝蔓蔓間漏下來，暖暖地瀉在身上�；蛘叽蝽�，或者遐思，我有一種實實在在的歡喜，仿佛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享受無限的疼愛，無限的憐惜。
“媽媽，媽媽，你在哪兒，為何聽不到你溫柔的回答？媽媽，媽媽，你在哪兒，為何看不到你可愛的臉頰……”
微風(fēng)過處，有徐緩的歌，自古老的村塾隱隱約約傳來。莊心妍的聲線，委婉纖細(xì)，干凈動人，淡淡的哀怨，淡淡的歡喜，淡淡的渴望。認(rèn)認(rèn)真真，豎起耳朵聽，我小小的心，忽然疼痛得要碎裂開來，滾燙的淚珠大朵大朵的墜落。
薄薄的水霧里，我看見童年，看見故鄉(xiāng)，那個恬靜的農(nóng)村，開滿映山紅。外公說，在幽幽的山谷，在清清的溪邊，一簇簇灌木，一夜綴滿粉粉嫩嫩的花蕾。那紅彤彤的顏色，是英雄兒女的鮮血染成，是勞動人民的希望之光。
雖然沒有經(jīng)歷過硝煙的戰(zhàn)爭，但那種孤苦伶仃的絕望，我懂得。長夜難明，我常常呼喚著母親，從哭泣中醒來。我希望與母親生活在一起，哪怕是粗茶淡飯，哪怕是風(fēng)餐露宿，日子也是溫厚的。偏偏母親將我移棄。
我好想，好想母親再愛我一次，同嬉戲，同學(xué)習(xí)。五音不全的我，央求外婆教我唱歌，《世上只有媽媽好》，《媽媽的吻》。晨曦黃昏，我苦苦的練習(xí)，對著鏡子，對著楊柳，對著荷塘。某一天，我要輕輕地唱給母親聽，只為她嫣然。
夏去秋爽。母親歸來，帶著一個瘦瘦的小男孩，他穩(wěn)穩(wěn)地趴著母親的肩頭，笑容可掬。那是我的媽媽啊，那是我的媽媽啊，我狠狠瞪著他，卻不敢靠近，不敢親昵，怯生生地藏在柴門的縫隙里，偷偷窺視。
半晌，母親匆匆離去，柔弱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夕陽里。我從稻草木屑中鉆出來，赤著雙腳，哭著追趕，媽媽媽媽，你去哪兒？母親停頓了幾秒，沒有回頭，又大步流星而去。媽媽媽媽，你在哪兒？空蕩蕩的山谷，含淚傾聽我的心事，然后深情地回響。血濃于水，我不能沒有母親，我要快快長大，去尋找她。
日月如梭，五歲那年，父親終于把我接回家，送我去學(xué)堂上一年級。我乖乖的，開始學(xué)習(xí)微笑，學(xué)習(xí)與弟弟成為朋友。害怕惹母親生氣，又把我丟棄，我的潛意識里有一種憂傷。
幾番風(fēng)雨幾度愁，可是我不知道，二十年后，我會同樣殘忍地對待檸檬。二零一一年冬，我天天抱著她擠公交早出晚歸，且不計較沒有座位，有時還被小偷劃破衣裳。冰天雪地，凍手凍腳，孩子才兩歲，我怎么舍得讓她顛沛流離，我自私地做了個決定，將她托給婆婆照料。
檸檬哭得撕心裂肺，夜夜不能寐，吶喊著要找媽媽。我到底是冷酷的，一個人輕輕松松上班。當(dāng)回到家孤單地躺在床上，茫�？粗旎ò澹拍膼耗�，如影隨形，打得我支離破碎時，我終于慢慢懂得母親，切切的思念。檸檬，那是我親生的骨肉，那是我相依為命的溫暖啊。
白雪皚皚的年，我與先生馬不停蹄地啟程，跋涉，只為見見魂牽夢縈的姑娘。檸檬是否坐在春天的門檻上，欲眼望穿呢？事與愿違，女兒傻傻站著，漠然置之，好像素不相識。先生走近她，她羞羞地叫著爸爸，我欲向前親近，她轉(zhuǎn)身奔跑。面對自己的孩子，對我的嗔怒和埋怨，我呆呆地站著，手無足措。
熟悉的場景，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母親。我小的時候，覺得媽媽就是用來遷就我，愛護(hù)我的，甚至責(zé)怪她對我不夠好，數(shù)落她的錯誤與罪證。而我不知道有一天，我從母親的翅膀下遠(yuǎn)走高飛，對她何嘗不是傷害。
孔夫子說，父母在，不遠(yuǎn)游，游必有方。我義無反顧地流浪，卻不知道母親多么惦記，多么牽掛。每次母親主動打電話給我，還嫌棄她的嘮叨，我真真不是一個好女兒。我不知道，我們在成長，母親在老去，時間是個吝嗇鬼，從來不肯為誰停留。她手掌的繭，斑白的發(fā)，以及滄桑的眼，無一不是我現(xiàn)在的幸福換來的。
我想回家，想回到她的身邊，哪怕刷刷筷子洗洗碗，哪怕聊聊家常談?wù)劰ぷ�，哪怕搓搓麻將種種菜，或者什么話也不說，什么事也不做，一起坐在沙發(fā)上看流行的電視劇，磕瓜子。
日子一寸一寸交疊著，年歲漫漫，許多的人在路途上走散。我來不及認(rèn)真地感恩，待明白過來時，已經(jīng)是千山萬水，背井離鄉(xiāng)。若能穿越時空的隧道，回到豆寇年華，我會不會珍惜在一起的繁華？與母親成為知心的朋友�；蛟S回不去的歲月，即使布滿傷痕，依舊感謝。經(jīng)年后憶起，有一種獨一無二的小美好，有一種云淡風(fēng)輕的小清喜。
我的清喜，你可聽見？如蓮的六月，我在風(fēng)里，等一枚馨寧的靜好。與時光，與溫暖，與母親，與愛，同在。
媽媽，你在哪兒？家里嗎，做著瑣碎的家務(wù)嗎？單位嗎,掃著落葉的街道嗎？超市嗎，買著晚餐的菜肴嗎？公園嗎，抱著孫子玩耍嗎？
媽媽，你在哪兒？媽媽，丫丫……
一陣清脆的呼喚，驚艷了時光。伸手，將那一朵瀅瀅的微笑，收入掌心，是一份沉淀的收獲和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