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秋雨的隨筆:遠(yuǎn)去的父親(三)
天下雨了,連綿不斷的秋雨下的村里人心煩,巷口站滿了聊天的人,時不時的噗通一聲,一堵土墻倒了下去。幸災(zāi)樂禍的人笑著說:“老三家的墻倒了。”善良的人唏噓不已的說:“唉,可憐的人,又得花錢了。”父親默不作聲的離開巷口向家跑,家里的房子開始漏水,母親把所有的大盆小盆都放在掉落雨滴的地方。“吧嗒,吧嗒。”雨滴有力的敲打著盆子,落在父親的心坎上。母親一邊看著雨水一邊埋怨天的雨多,說完了就話題移到房子上。父親坐在墻角的小木凳子上,久久地盯著雨水發(fā)愣,“啥時候能有不漏的房子?”母親的語氣顯然是沖著父親的。父親沉思了好久說:“天晴了就讓章章(二姑父)來維修吧!”母親倒了那已經(jīng)滿了的小盆水說:“維修房子也得不少錢吧?”父親不作聲了,家里沒有維修房子的錢。婆離開還沒過三年,家里欠了好多外債,父親盡管春天賣菜,夏天賣糧,秋天賣柿子,冬天到坡史村的磚廠干活,也沒還多少帳,一家老小五口人,全靠著父親那一雙手掙錢。“還是我去借吧。”母親嘆息一聲后對坐在小木凳子上的父親說。父親心存感激的看著母親又抱怨了一句老天爺,“雨下得真不讓人活了。”我是無憂無慮的孩子,沒有因?yàn)榧依锫┯甓鵁⿶溃沧套痰陌咽秩M(jìn)那收雨水的盆子,捧著那微微發(fā)黃的雨水沒有眼色的問父親,“大,天上的雨咋是黃顏色的?像家里吃的菜油。”父親惱怒地站起來說:“滾,一邊去。”
家里的房子很多,我爺是地主,蓋的房子也很有特色,前面是門房,緊跟著是腰房,進(jìn)了二門子是廳房,再后面是對沿的廈子房,最后面是上房。家里還有木二樓,這在老家的村子是很少有的。遺憾的是我爺把房蓋的太早了,木房的壽命很短,房子到了維修的年限,父親卻沒錢維修。夜里父親長吁短嘆的翻身,我吃多了辣子肚子燒的睡不著,我就問父親,“大,天晴了修房子嗎?你給章章姑父捎話了嗎?”父親不耐煩的說:“睡覺去,不是你操的心。”我還是睡不著的繼續(xù)對父親說,“我婆原來說咱家后院的石條下有銀子,你一挖不就有錢了嗎?”父親沒吭聲,我又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大,還是怪我爺,蓋這么多房子也不留些錢,讓人下雨漏了咋辦?也怪我二爺,當(dāng)兵沒去中國臺灣在西安就讓人打死了,要是從中國臺灣回來咱修房還缺錢嗎?”父親狠狠地朝著我打了一拳,生氣的說:“不睡了到豬圈里去。哪兒來多廢話。”我委屈極了,難道說錯了嗎?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一晚上都夢見和父親還有哥在后院的石條下面挖爺留下的銀子,夢見許許多多的銀子,也夢見抽水煙留著山羊胡須的爺,笑吟吟地說:“走,一起和爺?shù)綎|坡的荒溝里放羊去。”我拉著爺?shù)氖治目蘖,我是那么懂事的對爺說:“爺,房子修好了你回來住吧。”“醒來,醒來。”父親使勁地?fù)u著說夢語的我,看見我的眼淚,父親說了一句讓我一生難忘的話。“娃呀!不是大打你,你不該那樣說你爺,錢要靠自己掙不能靠父母給你留,毛主席他大沒給他一兵一卒,人家咋成主席啦?”
父親一生沒蓋房,就是來回的把舊房子修了幾次,每每看到村里人蓋房父親心里就酸溜溜的。我們兄妹幾個那一個上學(xué)穿衣不花錢啊!地里也要肥料,還有親戚之間的走動,靠那十幾畝的薄田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父親是忙碌的,除了去地里,就去尋錢,下雨給家里帶來了災(zāi)難,也帶來了財(cái)富,村里人買不起磚,就打土墻,父親和那些有經(jīng)驗(yàn)的人就給村里人打墻。到了冬天父親就到處尋零活給家里掙錢。村里的一個叔要養(yǎng)魚,在竹林邊挖一個魚池,父親每天起早貪黑的去那里挖魚池,每天回來在吃飯桌子的上端的一個廢本子上劃一個杠杠,那是父親在給自己記工,一天天杠杠多起來,父親邊吃飯邊看著那自己的出勤天數(shù)。“民哥,不要去挖魚池了,那錢靠不住。”有人給父親吹風(fēng),父親倔強(qiáng)的不聽。“一個村一院的咋能沒錢。”父親反駁提醒他的人。冬天哨子風(fēng)不停地吹著,那些看錢靠不住的人都不去挖魚池了,父親每天早晨從瓷盆里取一冷饃,喝一缸子水就走了,繼續(xù)在竹林邊的一塊地里挖著,已經(jīng)沒幾個人了,父親還是堅(jiān)持去挖,每天給桌上端的本子上劃杠杠。“別去了。”母親也勸父親,父親固執(zhí)的說:“快挖好了,不能前功盡棄。”快過年時魚池挖好了,那個讓挖魚池的人犯了事進(jìn)監(jiān)獄,父親的錢落空了。村里有人見了父親就說,“民哥,你是挖魚池的功臣。”后來那魚池也沒收益,父親的錢真落空了。我每次吃飯看到父親的記工本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父親對母親說:“沒錢了算了,誰一生還不吃幾次虧。”
我們兄妹一個個長大了,大哥的女兒也三四歲了,父親的頭發(fā)變得稀疏了,也有了白絲,他還是每天去地里干活,有掙錢的活了,無論多么臟的累的他都去。二哥是學(xué)習(xí)最好的,他是家里的希望,二哥就讀于崇寧高中,夏天河里發(fā)大水了,父親知道二哥要回家取饃,就早早頭上蒙一個尿素袋子在河邊等哥。家里的經(jīng)濟(jì)是拮據(jù)的,二哥沒有在灶上吃飯。二哥長大了飯量也大,三天就是一大布袋饃,父親一邊手拉著二哥過河一邊說:“大不買牛了,給你把灶搭上吧。”二哥是懂事的孩子,他知道父親唯一的愿望就是給家里買一頭牛,河水洶涌的流淌著,父親的身子搖擺著,二哥對父親說:“大,還是買牛吧。吃饃照樣能長身體。”父親就是二哥上高一的那一年給家里買了一頭牛。每每二哥回來取饃,父親就對母親說,“給娃蒸最白的饃。”完了又轉(zhuǎn)回身子對母親說:“還能借來錢嗎?給娃不行搭個半灶。”我好奇地問父親,“大,啥叫半灶。”父親一臉?biāo)岢灰训谋砬,沒有批評我多事,他給我解釋,“就是讓你哥吃半肚子飯半肚子饃。”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提著草籠給牛割草去了。父親在我身后大聲喊,“好好給牛割草,你上高中了,大給你搭全灶。”
父親沒多少朋友,在村里也不愛串門子,基本是在地里,他干啥活我也沒留意過,我是極力反對父親常年守著土地的人。于是我無數(shù)的在母親面前吹風(fēng),一次一次大逆不道的嘲笑父親是一個忙碌沒有成績的人。三渠子那片土地是父親的新陣地,他常常領(lǐng)我去那里干活,還是一遍又一遍的說:“好好干活,人要勤快,好日子是苦出來的。”我是叛逆的,我已經(jīng)開始當(dāng)面頂撞父親的言論,“大,你整天干活,咱家里咋還這么窮?你咋不給咱家蓋新房?”我一邊給父親挖好的小坑坑里扔苞谷籽,一邊回問父親。父親愣了幾秒,也許是我捅到了父親的最痛處,父親不再給我講道理,他的臉色變得漲紅,他眼睛瞪著我,向火山一樣的爆發(fā)了,“看你長大有多大本事。娃呀!你還學(xué)會頂嘴了,看我不打日塌你。”父親舉手鋤頭,怒氣沖沖的對著我,我依舊采用跑的方式應(yīng)對父親的攻擊。我沒有妥協(xié)嘴里還在叨叨著,“看著,長大了咋都比你能行。”父親的臉色更難看了,嘴里冒出了幾句難以入耳的臟話。寫到這里,眼淚已經(jīng)滑落下來,對天堂里的父親說,“大,我錯了,給你鞠躬了。”
父親對牛的感情超越了村里所有養(yǎng)牛的人。春夏季節(jié)父親對牛的草從來沒有斷過,不是我割草,就是他忙里偷閑的去割草。給牛的青草用鍘子切的非常短小均勻,這一點(diǎn)村里人沒有多少人能做到,我每次壓鍘子都擔(dān)心把父親的手鍘斷了。他還是那樣心細(xì)的把握著牛草的長短質(zhì)量。每天晚上一家人都睡了,父親就站在牛圈邊看著牛慢慢騰騰的嚼著那些不知名的青草。嘴里喃喃自語的對牛說著一些牛真聽不懂的話。我晚上起夜在牛圈里尿,迷迷糊糊的叫一聲大,不高興地說:“睡覺吧,牛是靠吃草長肉,不是你看大的。”父親沒有反對我的意見,平和的語氣回了我一句說:“你睡吧,給牛再吃一盤草料。”我走了幾步一回頭,父親撫摸著牛身子,像是多年前在我身上撫摸一樣的說:“不著急慢慢吃,離天亮還早著。”我回到炕上搖醒熟睡的母親,神神秘秘地給母親告狀,“媽,我大瓜了,一個人對著牛說話。”母親發(fā)火了,“不就是一頭牛嗎?有那么值錢嗎?至于嗎?”父親一聲不吭的摸著黑上炕了,我擔(dān)心父親打我,急忙假裝睡著的打著呼嚕,母親依舊在訓(xùn)斥著父親,我心里偷偷地樂著,看你以后還打我嗎?夜深了,整個村里靜了下來,父親又悄悄地下了炕,去看牛吃完了沒有那一盤草料?也不知那一頭牛知道嗎?它有一個非常愛它的主人。
本文作者:郭明亮(微信公眾號:三賢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