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fā)親娘
v三十四年前，母親是坐著花轎出嫁的。聽隔壁白頭發(fā)的三奶奶說，那時母親頭上一條烏黑發(fā)亮的大辮子，可震動了半村子的人，都說我爹好福氣。母親過門不久，奶奶就病倒了，聽算命的說是金木相克、水火不容。從此，奶奶便疏遠(yuǎn)了母親，可是母親還是跑前跑后、送湯送飯，從不間斷。為給奶奶治病，母親連心愛的辮子都賣了，但那條烏黑發(fā)亮的大辮子沒有挽住奶奶的命。
從我懂事起，爺爺便用獨(dú)輪車推著我走村串巷賣香煙。我穿著洗的干干凈凈的粗布褂，母親在褂子里邊做了個“偷不著”的小口袋，在外面繡上“鯉魚跳龍門”。香煙換來的一毛一毛的錢就塞進(jìn)“偷不著”的小口袋里。當(dāng)那些買煙的爺爺、奶奶們用手摸著“鯉魚跳龍門”夸贊做工是如何的精細(xì)時，我總是帶著疑惑的眼神去審視她們，可心里卻像灌了蜜――美！日子長了，爺爺落了個腰酸腿疼的毛病。有一次，爺爺在炕上一躺就是幾天，母親用僅有的一點白面，和上玉米面，烙包皮子餅。母親說餅是給爺爺吃的，別人不能動。我卻實在抵擋不住那熱氣騰騰的餅，于是趁母親不注意，拿起一塊撒腿就跑。母親拿起雞毛撣子緊追。我嚇的一路猛跑，直到出了村子，才不見了母親。獨(dú)自在村邊的老柳樹下喘粗氣，心里沖蕩的是委屈、怨恨。我越想越氣，你疼爺爺卻不管我，哼！我在外面躲了一整天。夜?jié)u漸落下了帷幕，炊煙開始遮蓋了變的模糊的屋頂。“春兒，你在哪兒……？”滿胡同都是母親、父親的吆喝聲，還有爺爺?shù)�，都帶著哭腔，我再也忍不�?ldquo;哇”地哭出聲來。
有一天，從父親和母親的談話里我知道爺爺還有一個沒有圓的夢：希望家里出一個秀才――教書先生。說起這些，父親總是低下頭，喃喃自語。似乎有太多的慚愧壓在心里。我知道了整天為別人排憂解難的父親也有自己的難處。我把誓言刻進(jìn)心底：當(dāng)一個教書先生。父母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沒白沒黑勞作，雖然他們知道勞作的結(jié)果并不豐盈，但他們卻滿懷希望――我知道是因為我。在昏暗的油燈下我編織著全家的夢。
當(dāng)我把那紙師范通知書捧會回家的時候，父親卻因積勞成疾離開我們。就像冬天里倒了一堵?lián)躏L(fēng)的墻，我和弟弟只能依偎著瘦弱的母親。在別人的嘆息里，在別人的白眼里，母親硬是擦干眼淚，將父親留下的一本隊里的帳目和結(jié)算余下的一百多元交給村支書。別人說母親傻，母親說：“孩子他爹一輩子正，不能死后留個壞名聲”。我深深明白在母親心中，名聲高過一切。母親四處求親告友湊了三百元錢，將我送上了求學(xué)之路。為了我，母親把上五年級的弟弟拉回家，母子倆在那片貧瘠的黃土地上辛勤地耕耘著。犁尖、鋤把上沾滿了母親多少期盼��！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盼啊、盼��！母親啊！什么時候我能為你挑起肩頭那副生活的重?fù)?dān)？
三十四年后，母親是沿著徒駭河堤跑了二十多里路來看我的，因為她得知她的兒子生病躺了好幾天，擔(dān)心兒子無人照看�？恐赣H并不寬厚的肩，我內(nèi)心涌動著情感的狂潮。望見母親頭上的一縷縷白發(fā)，我已經(jīng)無法控制自己，淚水奪眶而出。母親用粗糙的手撫著我的頭：“傻孩子，怎么這樣小性子。堅強(qiáng)點，媽這下半輩子還指望你哩！”我點點頭，在心里默默祈禱――為母親，為天下那些含辛茹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