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1
客廳里的擺設很簡單。木制家具是陳舊的,清漆被磨光了,透出幾絲深黑來。抬起頭能看到靠近天花板的墻壁上殘留著深深淺淺的水痕,像是垂下來的柳條。老式的長形燈管釘在電視墻上,光線并不明亮,像是籠罩著一層霧氣一般。
房東是個四十歲左右的阿姨,她拿著鑰匙站在門口,不冷不熱地說道:“吶,房子不是很新,所以價格便宜些。一樓已經租給別人做倉庫用了,所以只有二樓出租,一共是三間臥室。對了,你是準備一個人住還是找人合租?”
“找人合租吧。雖然價格便宜,但我一個人住很不劃算!蔽乙贿呎f話一邊走向各個臥室打量環(huán)境。
“嗯,我也覺得你應該找人合租!狈繓|跟在我的后面,接著說道,“只有一間臥室有空調,你就住那一間吧。你要是找到其他人合租讓他們住另外兩間!
“好的,我考慮考慮!睂τ谶@樣的環(huán)境和價位來說我還是比較滿意的。這個暑假我準備留下來搞社會實踐,條件艱苦些就正好當作鍛煉了。
“另外……”房東快步轉到我的前面,她的眼神有片刻的遲疑,“如果你真的想住在這里我還是要說明兩點。你看到了,從門口的樓梯上去還有一個小閣樓,里面是我私人的物件,所以不要進去看。還有就是你最好別讓朋友和你一起合租,找陌生人比較好!
我愣了一下神,她說的第一件事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為什么不讓我找朋友一起合租呢,真是條奇怪的禁忌。好在我并不是一個好奇的人,所以沒有繼續(xù)問下去。
“嗯,可以!蔽译S口答應了下來。
2
夏天的溫度一天比一天高,完全沒有停歇下來的意思。搬家公司的人將我們的東西從宿舍搬到這里的二樓,我和白桃、林巧萱分守在樓上樓下督促他們。
我們三個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從一開始就是打算這個暑假一起找個地方從學校里搬出來。我們是分頭去找房子的,而我最先找到了合適的。我將自己的東西搬進了有空調的臥室,我說我愿意每月多分擔兩百塊錢的房租,她們并沒有反對。
東西搬完后我們興致勃勃的搞了一次大掃除,像是要洗心革面迎接新生活一般。屋子收拾干凈了,和我最初看到的模樣有了很大差別,清澈明亮了許多。我們洗完澡然后到附近的一家小飯館聚餐慶祝。林巧萱不愧是同學們公認的女中豪杰,她要了兩瓶啤酒自己喝了起來。
“以后咱們可就要在一起生活了,家里沒有兄弟姐妹,以后我們就是親姐妹!绷智奢嬲f話的聲音很大,引得旁邊的顧客看了過來。
“嗯,我同意,有你這么個身材魁梧的姐姐,看以后誰還敢欺負我們。”白桃抿著嘴笑道。
“你就是說我胖唄!绷智奢婕傺b生氣道,“真不能跟你這種寫文章的人說話,整天想著挖苦人。還是夏芙好,說話很講究!
我笑了笑說道:“我就是嘴笨,沒辦法!
白桃搖頭道:“你不是嘴笨,你是太鬼了!
“夏芙你看看,我說得沒錯吧,她這張嘴誰也不放過!绷智奢娣畔戮票,繼續(xù)說道,“來,不說其他的了,你們每人都陪我喝一杯。咱們的姐妹關系這樣下去可是會一直保持的呢,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緣分啊!
我點了點頭,松開兩個一次性杯子讓林巧萱倒?jié)M啤酒。
“對了,我忘了跟你們說件事了!蔽彝蝗幌肫鹆朔繓|對我說過的話。
“什么事?”白桃饒有興趣地問道。
“也沒什么,就感覺房東神經兮兮的!蔽覠o所謂地笑道,“她特別交代了一下。二樓樓梯上去的閣樓里她堆放了自己的東西,我們不要去動她的。還有就是她讓我不要找朋友一起合租,我怕她反悔所以當時就隨口答應了。反正她要是真的過來了,我們就說之前不認識得了,免得麻煩!
“管她的呢,住進去了她還能把我們趕出來不成!绷智奢嫘α似饋。
“就是,不行林大姐就武力解決她,我?guī)兔κ帐!卑滋疫呎f邊扭頭看著我,“夏芙,你在一旁當拉拉隊就行。”
“咱們吃飯的時候還是別說這么變態(tài)的事情了!蔽叶似鹁票瓉頊惖搅智奢娴那懊。
我和白桃都有點酒精過敏,那天晚上后來的事情在這杯啤酒之后我就記不太清楚了。我只知道我很開心,像是人生有了一個新的開始。在這樣美妙的時刻,好姐妹就在自己的身邊,前方的路一定會很光明的吧。
3
我在一家大型超市找了一份收銀的工作,有時候上白班,有時候上晚班。這個工作能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找著樂子了倒也還輕松。相對于我,林巧萱找到的工作并不怎么適合她。在這樣大熱的夏天里她要穿著厚厚的笨熊服給行人發(fā)代金券。那是一家自助餐廳的,中午和晚上都要營業(yè)。白桃沒有出去找工作,她整天都呆在臥室里寫她的小說。
我們本來是商量好三個人輪流做晚飯的,但是不幸的是這個制度并沒有執(zhí)行下來。有時候是因為某個人犯懶,推到另一個人身上要對調時間。有時候是因為我上晚班去外面吃飯了,她們兩個人也懶得做。還有的時候我們的記憶也有些打混,忘記了上一頓飯是誰做的,偶爾還會發(fā)生一些口角。開始那幾天我們還有興趣一起到外面吃飯,后來就各吃各的了,實在不行就自己泡方便面吃。
搬到這里來十天后的一個晚上,我在臥室里休息。白桃悄悄地走到我的身后,她突然尖叫一聲,嚇得我的魂都差點飛出去了。
“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蔽覔崦乜,余驚未平。
“夏芙,你說咱們是不是好姐妹?”白桃把臉湊了過來。她的臉很白,沒有什么血色。
“當然是啦。”我拉著她坐到身邊。
“那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吧!卑滋覐澲佳鄣,“我們對換一下臥室好不好?我可以多出那兩百塊錢的!
“這個……還有其他原因嗎?”我一時有點摸不清狀況。
“你知道的,我整天都呆在房間里寫東西,太熱的話完全沒有感覺!卑滋铱次覜]有反應,不自覺地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有些為難。我本來以為我可以勉強吹電風扇度過這個夏天的,但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沒有辦法克服心里的陰影,是關于電風扇的!
“什么陰影?”我不知不覺地被白桃調動了好奇心。
“其實小時候我還有個弟弟。那個時候我六歲,弟弟只有兩歲。我們家里當時是安裝的吊扇,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就是吊在天花板上的電風扇,扇葉很長。那個夏天我舅舅到家里來玩,他抱著我弟弟玩拋高高的游戲。他剛好站在吊扇的下面,扇葉高速地旋轉著。有一次他拋得太高了,弟弟的頭剛好穿過扇葉,生生地被削掉了。我看著那顆血淋淋的小頭掉落在面前,連眼睛都來不及閉上……”
我的心突然一冷,渾身一陣哆嗦。白桃邊說著話眼圈都紅了,聲音中帶有幾絲急促的哽咽。我握緊了白桃的手,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吹電風扇,連看看都不行,因為腦海里總會出現(xiàn)恐怖的幻覺!卑滋翌D了頓,接著說道,“現(xiàn)在長大了我雖然克服了一些心理的障礙,但面對這種臺式風扇我有了一種新的奇怪的感覺。那風扇就像是一顆帶著脖子的獨立人頭,它臉上的表情我看不清楚。它放在床頭柜上,正對著我的臉。我總感覺它在對我訴說些什么,但卻被自己吹出來的呼呼風聲湮沒了。你不覺得臺式風扇很像一顆人頭嗎?”
“是有點像。”我驚恐地看著白桃,不自覺地回答道。
“它們本來就是!”白桃的臉在燈光下閃現(xiàn)出一抹青色,“它們搖頭的時候很緩慢,就像是一個死去的人變成了僵尸!
“不要講了,我害怕!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象力太豐富了,來這里以后我?guī)缀跏巧钤诳謶种械。你能不能幫幫我?”白桃輕聲道,“夏芙,求你了!
我看著白桃可憐的模樣,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我們就對調了臥室,林巧萱沒有起來幫我們搬東西。也許是白天工作得太累了,她睡得很死。搬到白桃的臥室之后我整個晚上都處于半夢半醒之中,我看著床頭柜上的電風扇,對白桃的話更是深有體會了。它真的像是一顆會動的人頭,它在黑暗中哭泣著,輕聲地說著我聽不清的話語。
4
晌午的時候我跟林巧萱一起出門。毒辣的太陽像是在宣泄著老天的怒氣一般,空氣里的溫度高得出奇,連普通的呼吸都像是要把胃燒壞似的。我們側著身子躲在站牌下的陰影里。林巧萱突然問我:“昨天晚上你跟白桃調換臥室了?”
“嗯!蔽遗み^頭問道,“你當時沒睡著?”
“睡了,我是早上才知道的。為什么要換。俊绷智奢嫦袷菍@件事情很關心。
“她說她對電風扇有障礙,說得我都心里發(fā)毛呢!蔽易龀鲶@恐的表情,繼續(xù)說道,“她好像很小的時候有個弟弟,就是因為電風扇死的,腦袋都被削掉了。”
林巧萱沒有立即搭話,像是在思考著什么。
“怎么了?”我問她。
“你相信白桃說的話?”林巧萱用很奇怪的口氣問道。
我點了點頭。
“她是寫文章的人,最會編故事了,你一定要小心!绷智奢姘欀碱^說道,“她以前還跟我說過宿舍里的怪事呢。她說有一天晚上她們都急著出門沒有關電風扇,后來她提前回來了,站在門口聽到宿舍里有幾個人在說悄悄話。她推開門,宿舍里根本就沒有人,只有幾臺正在飛速旋轉的電風扇!
“啊——真的假的?”我詫異道。
“鬼曉得,你小心就是了。”林巧萱看到自己要坐的公交車過來了朝我揮揮手擠了上去。我的頭有點發(fā)麻,一時接受不了那些古怪的言論。那天站在收銀臺前我依然靈魂出竅,我不知道白桃和林巧萱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總感覺有些東西并沒有按照我想象的樣子前行,這讓我產生了一種對未知的恐懼感。
幾天后我下班回家?guī)桶滋規(guī)Я艘粋盒飯,上樓的時候正好碰見林巧萱。她邊開門邊問我:“怎么沒在外面吃?”
白桃坐在木沙發(fā)上,聽到了林巧萱的話,替我回答道:“我讓夏芙幫我?guī)У娘垺!?
林巧萱看上去有些不高興,說道:“你可真夠懶的,連自己吃飯都下愿意下樓!
“你也好不到哪去啊,你看你的衣服放在陽臺上泡幾天了還不洗,一股好大的爛菜葉子味道!卑滋一負舻。
“你要是嫌臭你在家里沒事就幫我洗了啊,真是的!绷智奢娴目跉夂懿缓谩
“我又不是你請的保姆!卑滋依湫Φ馈
“算了算了!蔽铱催@架勢連忙出來打圓場,“都這么好的朋友,不要為個人的生活習慣爭吵了。天要下雨,女要嫁人,由各自去吧!
她們扭過頭去沒有再爭吵。但在客廳里活動的時候都沒有和對方說話,像是眼前不存在這個人一般。我本來還想勸和的,后來想了想還是算了,說不定明天她們就自動和好了。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我在臥室里上網(wǎng),林巧萱敲了敲門走了進來。她仔細地把門關好,在我身旁坐下。我轉過頭來看著林巧萱,她的模樣讓我感覺有些陌生,但卻說不上來具體是哪里。林巧萱先是笑了笑,然后摟著我的肩膀說道,“我們是不是朋友?”
“當然啊!蔽艺f道,“怎么突然這么問?”
“哎,我總覺得白桃不夠朋友。我們倆要上班,每天都挺累的,尤其我還要穿著那個厚笨熊衣服,熱死個人。本來大家輪流搞衛(wèi)生,她還老是偷工減料,隨便這么一糊弄就過去了。這房子是大家在住,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绷智奢姹г沟。
“文人嘛,總是有些不一樣的氣質!蔽也幌胗懻撨@個問題,所以并沒有添油加醋。
“其實,我找你主要不是來聲討白桃的!绷智奢嫱蝗话崖曇舴诺煤艿,說道,“我懷疑白桃的身體出了問題!
“什么意思?”
“你知道她為什么一定要搬到有空調的臥室里去嗎?”林巧萱神秘地說道,“不是因為電風扇恐懼癥,而是因為如果空氣溫度太熱的話她的身體就會熔化,變得像軟糖一樣!
“你在說笑話吧!蔽覍擂蔚匦α诵。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你寧愿相信白桃的鬼故事!绷智奢尕5卣玖似饋恚瑩u頭道,“我只是給你提個醒,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的!
我看著林巧萱走出門去,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她說的話太不可思議了,我雖然不是很相信,但是她卻成功地在我的腦海里安放了一顆種子,讓我忍不住地去想去懷疑。人的身體熔化得像是軟糖一樣,我想起這個比喻的時候心里突然感覺有些發(fā)冷。
5
第二天我上晚班,因為超市月度核算的關系我很晚才回家。下了公車后我往一條小巷里走,如果再早一些時候這里有小商販推著板車來來去去,但是現(xiàn)在一個人影都沒有,巷子里安靜得有些可怕。我努力地不去胡思亂想,盡量平視前方。巷子里的燈光很暗,像是被熱得蔫過去了一般。這個時候我發(fā)現(xiàn)墻角邊蹲著一個人,他彎著腰,將自己的頭埋在雙膝之中。我猜想他是一個疲憊的乞丐,所以放輕腳步企圖不驚醒他。但是就在我離他只有三四米遠的時候,他突然抬起了頭。
我嚇了一跳,停了下來。緊接著他站起身,冷冷地盯著我。我發(fā)誓我不認識他,而且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他這樣消瘦的人。他的顴骨顯得格外的高,臉上的皮膚耷拉著像是沙皮狗,顯然之前他并不是一個極端的瘦子。我看到他的衣袖和褲腿空空蕩蕩的,我感覺不到他的手和腿的形狀。
他瘦的不像一個人。
我低著頭繼續(xù)往前走,不希望和這種人有什么交集。他并沒有跟蹤我,但是目光依然隨著我的腳步而移動。當我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我聽到他說:“快點離開那個房子。”
這句話很清晰,每個字都像是長了魚鰭般游進我的腦海。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說這樣一句話,我的頭突然很痛。直到回到屋內將門關上我的心才慢慢平復過來,我感覺自己安全了。
白桃在客廳里接水喝,她沒有睡,她習慣了晚上熬夜寫文章。
“今天怎么這么晚才回來?”白桃問我。
“下班晚了!蔽业匦Φ。
“今天的天氣真熱呢,你看你滿頭的汗,到我臥室里休息一下吧!卑滋彝崎_臥室門,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很涼爽的!
“好啊!蔽腋吡诉M去,腦海里卻突然想起了林巧萱的話:白桃如果在太熱的環(huán)境下會熔化,所以她躲在了空調房里不出門。
白桃將門關上,把我拉到空調的旁邊坐。我突然有一種并不舒服的感覺,這里原本是屬于我的待遇,現(xiàn)在卻變成了她的情意。
“我跟你說一件事吧!卑滋疑衩氐卣f道,“關于林巧萱的。我發(fā)現(xiàn)我只能跟你說了!
“什么事?”
“你不覺得林巧萱最近有點怪嗎?”白桃用雙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她好像突然瘦了好多,而且是并不規(guī)則的瘦,就感覺很怪異!
“嗯,是有點!蔽野l(fā)現(xiàn)自己沒有辦法形容出來的感覺被白桃說明白了,當時身體一抖,急忙問道,“你知道她怎么了嗎?”
白桃搖了搖頭,然后又點了點頭!耙苍S你不會相信我,我發(fā)現(xiàn)林巧萱在蒸發(fā)。”
“蒸發(fā)?”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想象力真是太豐富了。”
“我是說真的。我們身體的百分之七十都是水,而林巧萱身體里的水在蒸發(fā)!卑滋乙槐菊浀卣f道,“我發(fā)現(xiàn)這些天林巧萱都沒有吹電風扇,這么熱的天她不吹電風扇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你怎么知道的?”
“我趁她不在家去她的臥室看了,她的電風扇上全是灰!卑滋逸p聲道。
“你不應該這么做,這是侵犯別人的隱私。”我有點生氣,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這跟她蒸發(fā)有什么關系?”
“你想想,如果電風扇對著一個方向吹,那個部位就會蒸發(fā)得快一些,這樣豈不是讓身體變得很不協(xié)調。林巧萱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所以她不吹電風扇了!卑滋曳治龅妙^頭是道。
我愣了愣,不知道如何回答。
“看來你還是不相信!卑滋沂涞卣f道。
“也許她是在減肥呢,據(jù)說蒸桑拿很減肥。在臥室里不開風扇悶著豈不是在享受免費桑拿!蔽夜室庑χ黹_話題。白桃還想說什么,我連忙起身說自己要睡覺去了。回到臥室后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莫名的恐懼感縈繞在腦海之中。我努力地回想這段時間來發(fā)生的事情,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錯。開始是林巧萱說白桃在熔化,緊接著白桃說林巧萱在蒸發(fā)。而我在巷子里碰到的那個瘦骨嶙峋的人莫名其妙的對我說,快點離開那個房子。我越想心里越冷,難道房東阿姨的忌諱真的不能碰觸。我是不是不應該讓朋友跟自己一起合租?可是事情已經發(fā)生了,這到底要怎么辦才好。
半睡半醒之中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們不是朋友嗎?為什么現(xiàn)在會互相詆毀對方呢。
我無力的坐在地上,頭痛欲裂。我似乎能聽到了死神的腳步聲在朝我靠近。那個陰沉的聲音突然從背后清晰地響了起來。你是要熔化還是蒸發(fā)?我的朋友?
6
接下來幾天我會不自覺地打量林巧萱的身材,她的脂肪好像確實消失了不少,已經不能用胖子這個詞來形容她了。我那天沒上白班也特意和她一起下樓,我假裝說自己要去逛街。
“你最近減肥很成功啊~~”我假裝隨口說道。
林巧萱怔了怔,隨即點頭道:“是。∶刻煸谀羌啃芊飺]汗如雨,不瘦才怪呢。而且我還在抵制美食的誘惑,你就等著看我成為窈窕淑女吧!
”
我特別留意了她的眼神,有些閃爍不定。
“這天真是熱死了,你說什么時候是個頭呢?”我嘆了口氣道,“據(jù)說今天的氣溫又攀歷史高峰了!”
“是嗎?”林巧萱好像來了興趣,突然問道,“你怎么沒找白桃一起出來逛街?”
“我估計她不愿意出來。”我搖頭道。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林巧萱神秘地說道,“白桃怕自己熔化了,所以才不敢出來。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我一定會找出證據(jù)來的。”
“呵呵,你真有意思。”我對林巧萱的話不置可否。我們從岔路口分開,等林巧萱走遠后我轉回到那條巷子里。我企圖找到那個皮包骨的男人。雖然我不想看到他,但我覺得自己必須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天的時候巷子里人來人往,我沒找到他,最后只好無功而返。
我一直希望晚上的時候林巧萱和白桃大吵一架,然后她們各自挑明事實的真相,一切水落石出。但是當天晚上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她們還是當對方不存在一樣各自活動著。我早早地回到了臥室,從里面將門鎖好,我不想再聽到她們對我灌輸任何的奇怪想法。
半夜的時候電風扇突然停止了轉動,我被熱醒了,大汗淋漓。我借著手機淡藍的光亮按了一下開關,燈沒有亮,看來是停電了。我突然想到了林巧萱白天的那句話,她說自己要找出證據(jù)來。我想一定是林巧萱將電線剪斷了,這樣白桃沒有辦法用空調,她會熔化的。
我坐在床沿,抑制不住自己恐懼的心情。如果真像林巧萱所說的那樣,那她豈不是在謀殺白桃嗎?想到這后我并沒有出門阻止,我感覺到了自己的惡趣味,腦海里全部充斥著白桃熔化后的情形。一個人躺在床上,她的身體變得像軟糖一樣,也許還要稀一些。她使不出一點力氣,臉部的表情也是松松垮垮的;蛟S她因為熔化死去了,等警察聞訊趕來挪動身體的時候她的肉泥會沾在被單上,像是噴灑出來的番茄醬。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場景,我恐怕會終生難忘的……
早上醒來后我第一時間沖到客廳,林巧萱已經悠閑地坐在沙發(fā)上了。她有意無意地盯著白桃的臥室門看,我不知道她是希望白桃走出來還是死在臥室里。林巧萱不停地看表,她等不及了,因為她要趕著去上班。我端了一杯白開水坐在一旁,靜觀其變。林巧萱實在按捺不住了,她站起來往臥室門走去。就在這時突然“吱”的一聲臥室門從里面打開了,白桃慢慢地走了出來。林巧萱尷尬地往回走,假裝是在客廳里閑著無聊散步而已。
白桃低著頭走向洗手間,但我還是注意到了她的變化。她臉上和手上的皮膚有著一些并不規(guī)則的凸起,像是皮膚下的肉因為熔化而往下稍稍流動了一點,堆積成塊。原本白皙的皮膚開始泛著猩紅,像是毛細血管破裂了一般。她的模樣讓我想起了安放在靈堂前的紅色蠟燭,那些熔化了的蠟油從燈芯的地方溢出來最后凝固在蠟燭的表面上。
“你的臉……怎么了?”我驚恐地問道。
“蚊子咬的!卑滋姨撊醯鼗卮鸬。她快步走進了洗手間。
林巧萱背著自己的包走到了門口,她忽然回過頭來朝我詭異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她在展示自己的戰(zhàn)績。我的心里突然有些難受,這并不是我想要的結果。等林巧萱出去之后我溜進了她的臥室,雖然我知道很不道德,但也沒有其它的辦法。她的臥室里很悶熱,除了不吹電風扇,連窗戶都只開了一條縫。我看到她的床頭堆了很多的空礦泉水瓶子,鐵床的架子上還能摸到一些細小的水珠。
白桃從洗手間里出來后迅速鉆進了臥室。我沒有繼續(xù)去追問什么,簡單收拾了一下就上班去了。
7
因為是周末,所以來超市購物的人特別多。我快速地掃著條形碼,腦海里依然重現(xiàn)著早上白桃恐怖的模樣。我覺得林巧萱是對的,白桃確實在熔化,只是昨天晚上的溫度并沒有達到完全熔化的程度。她的身體只是變得松軟了一些而已。確認了這個事實之后我的心里空蕩蕩的,一方面厭惡自己昨天晚上的袖手旁觀,一方面又感到極其的恐懼。
我不能讓林巧萱繼續(xù)亂來,所以我決定去找她。
趁著午休的中午用餐時間,我趕到林巧萱工作的地方。自助餐廳在三樓,林巧萱一般在一樓發(fā)代金券。我走到一只大笨熊前面拍了拍她,她脫下熊頭來,可里面并不是林巧萱
。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林巧萱不在這里工作嗎?”我不好意思地問道。
“是在這兒工作。〔贿^她去吃自助餐了,所以我來代班!蹦莻女生笑了笑,接著說道,“你那個朋友真有福,能吃,還不長胖!
我尷尬地點了點頭,乘電梯上了三樓。透過茶色的玻璃窗我看到角落里坐著的林巧萱,她的桌子上堆了很多的空盤子,手上的餐具一直都沒有閑著。我沒有進去叫她,而是轉身離開。那一霎那我覺得林巧萱看到了我,她站起身來朝我揮手。我沒有回應她,快速地下樓離開。我的心激烈地跳動著,身體也止不住的顫抖。我突然覺得林巧萱就像是個惡魔,我害怕她追上來吃了我。
原來白桃說得也沒錯,林巧萱確實是在蒸發(fā)。什么桑拿,什么節(jié)食,什么減肥成功,統(tǒng)統(tǒng)都是鬼話。因為晚上的蒸發(fā)所以鐵床上才會有水珠。
她已經瘦到了正常的體重,所以她要不停地補充水和食物來增重以抵消每天蒸發(fā)的重量。
我覺得自己被欺騙了。我生活在兩個怪物之中,卻還要聆聽她們彼此的指責和懷疑。巨大的恐懼完全將我籠罩,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來面對將來的生活。她們是魔鬼,從地獄而來。而我,就像是魔鬼的點心,等著被品嘗。我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所以我決定去找房東一趟,希望她能給我一些答案。
“我的租房合同找不到了,能不能去你那補簽一份給我保存?”我對房東撒了一個謊。
“沒問題,你來我家吧!”她說。
我趕到了房東的家里,是靠近郊區(qū)的房子。她一個人在家,客廳里收拾得很干凈。我坐在沙發(fā)上喝水,房東蹲在電視柜的前面找她的那份合同。
“以前的租房合同都堆在這一起了,有點亂!彼傅匦α诵Α
“沒事,你慢慢找!蔽疑钗艘豢跉猓又f道,“阿姨上次說不要找朋友一起合租,有什么原因嗎?”
她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原因,我總感覺不管多要好的朋友住在一起都會產生矛盾,最后也許朋友都做不成了。反而是擁有各自生活的朋友才能長久!
“僅僅是這樣嗎?”我雖然同意她的看法,但對于這樣的答案還是有些不甘心。
“那你覺得還有什么?”她反問道。
我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覺得說出林巧萱和白桃的異樣是明智之舉。“我記得當時你還說過不要去閣樓里看,里面沒什么重要的東西吧。你的房子這么寬敞,還不如把那里面的東西搬過來,丟了我可負不起責任啊!
房東把那一堆合同堆在茶幾上,嘆了口氣道:“閣樓里的東西說重要也不重要,說不重要吧也很重要。那里放著的是我丈夫和他兩個朋友的靈位。”
“啊——”我嚇得站了起來,只感覺腦海里一陣冰涼。
“你不用害怕!狈繓|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坐下來跟她一起找合同,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悲傷,“其實是十年前的事了。我當時在外地工作,所以他就和兩個朋友住在那幢樓里,他們都在附近的一家鋼鐵廠上班。那個時候他們關系可鐵了,我丈夫又是一個很重義氣的人。后來廠里面有一個升遷的指標,人選就在他的兩個朋友之間。廠里的領導想聽聽我丈夫的想法,他的意見很重要。那兩個朋友因為這個機會關系變得很惡劣,即使住在一起見面了也像是陌生人一樣。他們在私下里都企圖將我丈夫拉到自己的支持陣營里來,我丈夫為此很苦惱。他們經常問他,你說我們是不是朋友?這其實是一種感情脅迫,讓人很難抉擇!
“后來呢?”我追問道。
“有一天晚上我丈夫請他們兩個人喝酒想給他們講和。但是他們喝了酒之后當場吵了起來,在我丈夫面前啰啰嗦嗦地說了很多對方的不是。這些事情在我丈夫看來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值得傷朋友之間的和氣。我丈夫當時很傷心,他為這樣的友情感到悲哀。他們三個人后來都喝了很多的酒。我丈夫喝醉了,借著酒勁將另外兩個人殺了。”
“殺了?”我心里一驚,問道,“怎么殺的?”
“一個被扔進了鋼鐵廠的熔爐里,另一個塞到了煤道里!狈繓|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后來他被判了死刑!
我沒有說話,卻隱隱覺得這之間有著古怪的聯(lián)系。
“他在臨死之前對我說他很后悔,讓我在閣樓里給他們三個人擺放靈位。他說他們要做永遠的朋友。”房東說完苦笑了一下。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傷。
房東沒有再說話,她已經找到了那份合同。我看到她站起來走向書房!澳阍谶@等一下,我重新打印一份給你。”
“好的,謝謝!蔽译S手翻弄著茶幾上的其它合同。一張身份證復印件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上的臉好像在哪里見過,卻又想不太真切。我把房東剛才講的事情與之前的種種聯(lián)系到一起理順了一遍。
8
離開房東家之后我并沒有急著回去,我對這起詭異事件的恐慌已經達到了極限。房東的丈夫殺了他的兩個朋友,一個是在放到熔爐里熔化的,還有一個塞到煤道里被生生地烤干了,蒸發(fā)了身上的所有水分。他們三個人的靈位就擺在閣樓里。
我的額頭和手心都在不停地往外冒汗。那張身份證復印件上的照片我已經想起來了,是那個骨瘦如柴的神秘乞丐。他也曾經是那里的房客之一,他一定去過閣樓。他的身體是因為蒸發(fā)才變成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胸腔里回蕩著熱氣,我站在那條巷子里,口干舌燥。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在等那個乞丐的到來,因為只有他才能給我答案。巷子里的行人越來越少,路燈也變得昏暗不清,灰色的飛蛾圍著它撞來撞去,像是要拼掉性命一般。我看到一個矮小的影子朝我靠近,他緩緩地走過來了。佝僂著身軀,似乎比之前更加瘦小。他的樣子讓我不禁想起林巧萱的將來,這讓我感到一陣惡寒。
“你還沒有搬走,你會死的!彼穆曇粢廊惶撊,像是隨時都會斷線的蠶絲。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敢正視他,低著頭問道。
“閣樓,那個閣樓里有個奇怪的聲音!彼澏吨眢w說,“那個聲音問我,你是要熔化還是蒸發(fā)?”
“你選擇了蒸發(fā)?”我屏住呼吸問道。
他沒有答話,只是忍不住的嘆氣。
“那個聲音還說了什么?”我按住胸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他說只有你的朋友跟你選擇了同樣的,你身上的詛咒就會轉移到朋友的身上!彼麩o奈地咳嗽道,“真是惡毒的詛咒。趕快離開吧,否則你也會死!
我聽到這句話后全身都開始發(fā)涼。我終于明白了。白桃和林巧萱一定都去過那個閣樓,她們猜測著對方選擇的方式,然后給我灌輸恐怖的理念。她們的目的只有一個,一旦以后我去那個閣樓,因為了解到了某種方式的可怕而會選擇另外一種方式,這就正好把附在她們某個人身上的詛咒接替了過來。
害怕熔化而選擇蒸發(fā),我會替林巧萱而死。害怕蒸發(fā)而選擇熔化,我會替白桃而死。
她們都想將我拉入自己的陣營,然后要了我的命。
那個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盡頭。他說,我沒有朋友,所以我只好自己承受了。
我是有朋友的人。兩個要好的朋友,曾經說要永遠做姐妹的聲音依然停留在耳畔,只是現(xiàn)在已經涼透了。我不會去那個閣樓的,所以我也用不著怕她們了。
9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客廳里的燈還是亮著的。我推開門看到白桃和林巧萱坐在餐桌前面,餐桌上面擺著豐盛的菜肴。我愣在原地,好像一切又恍如從前。
“我們已經和好了。”林巧萱將我拉到餐桌旁坐下來。
“嗯,以后再也不為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爭吵了!卑滋议_心地笑著。
“所以我們一起做了這頓晚餐,想起來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在一起吃過飯了!绷智奢鎳@息道。
“夏芙,我們來慶祝吧,所有一切都將重新開始!
形勢的突然急轉讓我摸不清方向,我拋棄了往日的成見,在心底里不停地暗示自己這是真實的。我們確實又回到了從前的感覺。那個時候我們我們手拉著手,意氣風發(fā),躊躇滿志。
我和林巧萱碰杯,和白桃碰杯,那種感覺非常的美妙。
在我昏睡之前我好像看到了白桃和林巧萱的臉上露出怪異的笑容。我有瞬間的清醒,這會不會是一場鴻門宴?她們已經知道我了解了一切,所以沒必要再偽裝下去。我們三個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所以她們聯(lián)合起來,把決定權交給了我。而我是那個注定要死去的人。我喝得太多,突然的恐懼并沒有讓我恢復思考能力,我一直都是不勝酒力的。
醒來的時候我的四周一片漆黑。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借著微弱的光亮看清了自己的處境。我的眼前是三塊木制的靈位,靈位上鮮紅的字跡像是蜿蜒的血跡。我知道自己被關進了閣樓。我不停地顫抖著,伸手去拉閣樓的門。但是我拉不動,因為門已經從外面鎖上了。我能想象得到她們兩個人就在外面等著我的決定。我用力拍打著鐵門,哭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沒有人回應。她們的耳朵像是聾掉了一般。我愈加的恐慌,彎起手指去摳門縫,因為過度的用力指甲剝落了下來,鮮血不停地滴落。我無力的坐在地上,頭痛欲裂。我似乎能聽到了死神的腳步聲在朝我靠近。
那個陰沉的聲音突然從背后清晰地響了起來。
你是要熔化還是蒸發(fā)?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