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九 列傳第八十九

　　七年，罷學(xué)士，正拜兵部侍郎，知貢舉。時(shí)崔元翰、梁肅文藝冠時(shí)，贄輸心于肅。肅與元翰推薦藝實(shí)之士，升第之日，雖眾望不愜，然一歲選士，才十四五，數(shù)年之內(nèi)，居臺省清近者十余人。

　　八年四月，竇參得罪，以贄為中書侍郎、門下同平章事。贄久為邪黨所擠，困而得位，意在不負(fù)恩獎(jiǎng)，悉心報(bào)國，以天下事為己任。上即位之初，用楊炎、盧杞秉政，樹立朋黨，排擯良善，卒致天下沸騰，鑾輿奔播。懲是之失，貞元已后，雖立輔臣，至于小官除擬，上必再三詳問，久之方下。及贄知政事，請?jiān)S臺省長官自薦屬官，仍保任之，事有曠敗，兼坐舉主。上許之，俄又宣旨曰："外議云：'諸司所舉，多引用親黨，兼通賂遺，不得實(shí)才。'此法行之非便，今后卿等宜自選擇，勿用諸司延薦。"贄論奏曰：

　　臣實(shí)頑鄙，一無所堪，猥蒙任使，待罪宰相。雖懷竊位之懼，且乏知人之明，自揣庸虛，終難上報(bào)。唯知廣求才之路，使賢者各以匯征；啟至公之門，令職司皆得自達(dá)。既蒙允許，即宜宣行。南宮舉人，才至十?dāng)?shù)，或非臺省舊吏，則是使府佐僚，累經(jīng)薦延，多歷事任。論其資望，既不愧于班行；考其行能，又未聞于闕敗。遽以騰口，上煩圣聰，道之難行，亦可知矣！

　　陛下勤求理道，務(wù)徇物情，因謂舉薦非宜，復(fù)委宰臣揀擇。其為崇任輔弼，博采輿詞，可謂圣德之盛者。然于委任責(zé)成之道，聽言考實(shí)之方，閑邪存誠，猶恐有闕。陛下既納臣言而用之，旋聞橫議而止之，于臣謀不責(zé)成，于橫議不考實(shí)，此乃謀失者得以辭其罪，議曲者得以肆其誣。率是而行，觸類而長，固無必定之計(jì)，亦無必實(shí)之言。計(jì)不定則理道難成，言不實(shí)則小人得志。國家之病，常必由之。昔齊桓公問管仲害霸之事，對曰："得賢不能任，害霸也；用而不能終，害霸也；與賢人謀事，而與小人議之，害霸也。"為小人者，不必悉懷險(xiǎn)诐，故覆邦家。蓋以其意性回邪，趣向狹促，以沮議為出眾，以自異為不群，趨近利而昧遠(yuǎn)圖，效小信而傷大道，況又言行難保，恣其非心者乎！

　　伏以宰輔，常制不過數(shù)人，人之所知，固有限極，不有遍諳諸士，備閱群才。若令悉命群官，理須展轉(zhuǎn)詢訪，是則變公舉為私薦，易明易攵為暗投。儻如議者之言，所舉多有情故，舉于君上，且未絕私；薦于宰臣，安肯無詐！失人之弊，必又甚焉。所以承前命官，罕有不涉私謗，雖則秉鈞不一，或自行情，亦由私訪所親，轉(zhuǎn)為所賣。其弊非遠(yuǎn)，圣鑒明知。今又將徇浮言，專任宰臣除吏，宰臣不遍諳識，踵前須訪于人。若訪親朋，則是悔其覆車，不易故轍；若訪于朝列，則是求其私薦，不如公舉之愈也。二者利害，惟陛下更詳擇焉。恐不如委任長官，慎揀僚屬，所揀既少，所求亦精，得賢有鑒識之名，失實(shí)當(dāng)暗謬之責(zé)。人之常性，莫不愛身，況于臺省長官，皆是當(dāng)朝華選，孰肯徇私妄舉，以傷名取責(zé)者耶！所謂臺省長官，即仆射、尚書、左右丞、侍郎及御史大夫、中丞是也。陛下比擇輔相，多亦出于其中。今之宰臣，則往日臺省長官也；今之臺省長官，乃將來之宰臣也，但是職名暫異，固非行業(yè)頓殊。豈有為長官之時(shí)不能舉一二屬吏，居宰臣之位則可擇千百具僚，物議悠悠，其惑斯甚。

　　夫求才貴廣，考課貴精。求廣在于各舉所知，長吏之薦擇是也；貴精在于按名責(zé)實(shí)，宰臣之序進(jìn)是也。往者則天太后踐祚臨朝，欲收人心，尤務(wù)拔擢，弘委任之意，開汲引之門，進(jìn)用不疑，求訪無倦，非但人得薦士，亦許自舉其才。所薦必行，所舉輒試，其于選士之道，豈不傷于容易哉！而課責(zé)既嚴(yán)，進(jìn)退皆速，不肖者旋黜，才能者驟升，是以當(dāng)代謂知人之明，累朝賴多士之用。此乃近于求才貴廣，考課貴精之效也。

　　陛下誕膺寶歷，思致理平，雖好賢之心，有逾于前哲，而得人之盛，未迨于往時(shí)。蓋由賞鑒獨(dú)任于圣聰，搜擇頗難于公舉，仍啟登延之路，罕施練核之方。遂使先進(jìn)者漸益凋訛，后來者不相接續(xù)，施一令則謗沮互起，用一人則瘡磐立成。此乃失于選才太精，制法不一之患也。則天舉用之法，傷易而得人；陛下慎揀之規(guī)，太精而失士。陛下選任宰相，必異于庶官；精擇長官，必愈于末品。及至宰相獻(xiàn)規(guī)，長吏薦士，陛下即但納橫議，不稽始謀。是乃任以重者輕其言，待以輕者重其事，且又不辨所毀之虛實(shí)，不校所試之短長。人之多言，何所不至，是將使人無所措其手足，豈獨(dú)選任之道失其端而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