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百四十二 列傳第二百一
舜欽既放廢,寓于吳中,其友人韓維責以世居京師而去離都下,隔絕親交。舜欽報書曰:
蒙聞責以兄弟在京師,不以義相就,獨羈外數(shù)千里,自取愁苦。予豈無親戚之情,豈不知會合之樂也?安肯舍安逸而甘愁苦哉!
昨在京師,不敢犯人顏色,不敢議論時事,隨眾上下,心志蟠屈不開,固亦極矣。不幸適在嫌疑之地,不能決然早自引去,致不測之禍,捽去下吏,人無敢言,友仇一波,共起謗議。被廢之后,喧然未已,更欲置之死地然后為快。來者往往鉤賾言語,欲以傳播,好意相恤者幾希矣。故閉戶不敢與相見,如避兵寇。偷俗如此,安可久居其間!遂超然遠舉,羈泊于江湖之上,不唯衣食之累,實亦少避機阱也。
況血屬之多,資入之薄,持國見之矣。常相團聚,可乏衣食乎?不可也?砷]關常不與人接乎?不可也。與人接必與之言,與之言必與之還往,使人人皆如持國則可,不迨持國者必加釀惡言,喧布上下,使仆不能自明,則前日之事未為重也。
都無此事,亦終日勞苦,應接之不暇,寒暑奔走塵土泥淖中,不能了人事,羸馬餓仆,日棲棲取辱于都城,使人指背譏笑哀閔,亦何顏面,安得不謂之愁苦哉!
此雖與兄弟親戚相遠,而伏臘稍足,居室稍寬,無終日應接奔走之勞,耳目清曠,不設機關以待人,心安閑而體舒放。三商而眠,高舂而起,靜院明窗之下,羅列圖史琴樽以自愉悅,有興則泛小舟出盤、閶二門,吟嘯覽古于江山之間。渚茶、野釀足以銷憂,菁鱸、稻蟹足以適口。又多高僧隱君子,佛廟勝絕,家有園林,珍花奇石,曲池高臺,魚鳥留連,不覺日暮。
昔孔子作《春秋》而夷吳,又曰:"吾欲居九夷。"觀今之風俗,樂善好事,知予守道好學,皆欣然愿來過從,不以罪人相遇,雖孔子復生,是亦必欲居此也。以彼此較之,孰為然哉!人生內(nèi)有自得,外有所適,固亦樂矣,何必高位厚祿,役人以自奉養(yǎng),然后為樂?今雖僑此,亦如仕宦南北,安可與親戚常相守耶!予窘迫,勢不得如持國意,必使我尸轉溝洫,肉餧豺虎,而后以為安所義,何其忍耶!《詩》曰:"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謂兄弟以恩,急難必相拯救。后章曰:"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謂友朋尚義,安寧之時,以禮義相琢磨。予于持國,外兄弟也。急難不相救,又于未安寧之際,欲以義相琢刻,雖古人所不能受,予欲不報,慮淺吾持國也。
二年,得湖州長史,卒。舜欽數(shù)上書論朝廷事,在蘇州買水石作滄浪亭,益讀書,時發(fā)憤懣于歌詩,其體豪放,往往驚人。善草書,每酣酒落筆,爭為人所傳。及謫死。世尤惜之。妻杜氏,有賢行。
兄舜元,字才翁,為人精悍任氣節(jié),為歌詩亦豪健,尤善草書,舜欽不能及。官至尚書度支員外郎、三司度支判官。
尹源,字子漸,少博學強記,與弟洙皆以文學知名,洙議論明辨,果于有為。源自晦,不矜飾,有所發(fā)即過人。初以祖蔭補三班借職,稍遷殿直。舉進士,為奉禮郎,累遷太常博士,歷知芮城、河陽、新鄭三縣,通判涇州。時知滄州劉渙坐專斬部卒,降知密州。源上書言:"渙為主將,部卒有罪不伏,笞輒呼萬歲,渙斬之不為過。以此謫渙,臣恐邊兵愈驕,輕視主將,所系非輕也。"渙遂獲免。
嘗作《唐說》及《敘兵》十篇上之。其《唐說》曰:
世言唐所以亡,由諸侯之強,此未極于理。夫弱唐者,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諸侯維之也。燕、趙、魏首亂唐制,專地而治,若古之建國,此諸侯之雄者,然皆恃唐為輕重。何則?假王命以相制則易而順,唐雖病之,亦不得而外焉。故河北順而聽命,則天下為亂者不能遂其亂;河北不順而變,則奸雄或附而起。德宗世,朱泚、李希烈始遂其僣而終敗亡,田悅叛于前,武俊順于后也。憲宗討蜀、平夏、誅蔡、夷鄆,兵連四方而亂不生,卒成中興之功者,田氏稟命、王承宗歸國也。武宗將討劉稹之叛,先正三鎮(zhèn),絕其連衡之計,而王誅以成。如是二百年,奸臣逆子專國命者有之,夷將相者有之,而不敢窺神器,非力不足,畏諸侯之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