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百九十三 列傳第一百五十二
初,朱熹與龜年約共論韓侂胄之奸,會龜年護客,熹以上疏見絀,龜年聞之,附奏云:"始臣約熹同論此事。今熹既罷,臣宜并斥。"不報。迨歸,見侂胄用事,權勢重于宰相,于是條數(shù)其奸,謂:"進退大臣,更易言官,皆初政最關大體者。大臣或不能知,而侂胄知之,假托聲勢,竊弄威福,不去必為后患。"上覽奏甚駭,曰:"侂胄朕之肺腑,信而不疑,不謂如此。"批下中書,予侂胄祠,已乃復入。
龜年上疏求去,詔侂胄與內祠,龜年與郡,以煥章閣待制知江陵府、湖北安撫使。龜年丐祠,慶元二年,以呂棐言落職;已而追三官,勒停。嘉泰元年,復元官。起知贛州,以疾辭,除集英殿修撰、提舉沖佑觀。開禧二年,以待制寶謨閣致仕,卒。
龜年學識正大,議論簡直,善惡是非,辨析甚嚴,其愛君憂國之忱,先見之識,敢言之氣,皆人所難。晚既投閑,悠然自得,幾微不見于顏面。自偽學有禁,士大夫鮮不變者,龜年于關、洛書益加涵泳,扁所居曰止堂,著《止堂訓蒙》,蓋始終特立者也。聞蘇師旦建節(jié),曰:"此韓氏之陽虎,其禍韓氏必矣。"及聞用兵,曰:"禍其在此乎?"所著書有《經解》、《祭儀》、《五致錄》、奏議、外制。
侂胄誅,林大中、樓錀皆白其忠,寧宗詔贈寶謨閣直學士。章穎等請易名,賜謚忠肅。上謂穎等曰:"彭龜年忠鯁可嘉,宜得謚。使人人如此,必能納君于無過之地。"未幾,加贈龍圖閣學士,而擢用其子欽。
黃裳,字文叔,隆慶府普成人。少穎異,能屬文。登乾道五年進士第,調巴州通江尉。益務進學,文詞迥出流輩,人見之曰:"非復前日文叔矣。"
時蜀中餉師,名為和糴,實則取民。裳賦《漢中行》,諷總領李蘩,蘩為罷糴,民便之。改興元府錄事參軍。以四川制置使留正薦,召對,論蜀兵民大計。遷國子博士,以母喪去。宰相進擬他官,上問裳安在,賜錢七十萬。除喪,復召。
時光宗登極,裳進對,謂:"中興規(guī)模與守成不同,出攻入守,當據利便之勢,不可不定行都。富國強兵,當求功利之實,不可不課吏治。捍內御外,當有緩急之備,不可不立重鎮(zhèn)。"其論行都,以為就便利之勢,莫若建康。其論吏治,謂立品式以課其功,計資考以久其任。其論重鎮(zhèn),謂自吳至蜀,綿亙萬里,曰漢中,曰襄陽,曰江陵,曰鄂渚,曰京口,當為五鎮(zhèn),以將相大臣守之,五鎮(zhèn)強則國體重矣。除太學博士,進秘書郎。
遷嘉王府翊善,講《春秋》"王正月"曰:"周之王,即今之帝也。王不能號令諸侯,則王不足為王;帝不能統(tǒng)御郡鎮(zhèn),則帝不足為帝。今之郡縣,即古諸侯也。周之王惟不能號令諸侯,故《春秋》必書'王正月',所以一諸侯之正朔。今天下境土,比祖宗時不能十之四,然猶跨吳、蜀、荊、廣、閩、越二百州,任吾民者,二百州守也,任吾兵者,九都統(tǒng)也,茍不能統(tǒng)御,則何以服之?"王曰:"何謂九都統(tǒng)?"裳曰:"唐太宗年十八起義兵,平禍亂。今大王年過之,而國家九都統(tǒng)之說猶有未知,其可不汲汲于學乎?"
他日,王擢用東宮舊人吳端,端詣王謝,王接之中節(jié)。裳因講《左氏》"禮有等衰",問王:"比待吳端得重輕之節(jié),有之乎?"王曰:"有之。"裳曰:"王者之學,正當見諸行事。今王臨事有區(qū)別,是得等衰之義矣。"王意益向學。于是作八圖以獻:曰太極,曰三才本性,曰皇帝王伯學術,曰九流學術,曰天文,曰地理,曰帝王紹運,以百官終焉,各述大旨陳之。每進言曰:"為學之道,當體之以心。王宜以心為嚴師,于心有一毫不安者,不可為也。"且引前代危亡之事以為儆戒。王謂人曰:"黃翊善之言,人所難堪,惟我能受之。"他日,王過重華宮,壽皇問所讀書,王舉以對,壽皇曰:"數(shù)不太多乎?"王曰:"講官訓說明白,忱心樂之,不知其多也。"壽皇曰:"黃翊善至誠,所講須諦聽之。"
裳久侍王邸,每歲誕節(jié),則陳詩以寓諷。初嘗制渾天儀、輿地圖,侑以詩章,欲王觀象則知進學,如天運之不息,披圖則思祖宗境土半陷于異域而未歸。其后又以王所講三經為詩三章以進。王喜,為置酒,手書其詩以賜之。王嘗侍宴宮中,從容為光宗誦《酒誥》,曰:"此黃翊善所教也。"光宗詔勞裳,裳曰:"臣不及朱熹,熹學問四十年,若召置府寮,宜有裨益。"光宗嘉納。裳每勸講,必援古證今,即事明理,凡可以開導王心者,無不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