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西游日記二
初二日 晨餐后，令從夫隨道者西向北流市蔬米于城，余獨(dú)憩庵中。先是，寄宿者夜避蚊不知何往，至是至，曰：“已詢得獨(dú)勝巖在縣北�！庇嘀诳h北者或新開他巖，必非獨(dú)勝，而庵中無人，不能與即去，姑辭明日，而此人遂去不復(fù)來。既午，從夫以蔬米返，余急令其具餐，將攜硯載筆往錄寶圭洞中遺詩(shī)。忽道者馳至，曰：“兵道將至，恐治餐庵中�！庇麛y余囊暫入所棲處。余不顧，竟趨寶圭。甫出庵，而使者旗旄至矣，非所轄郁林道，乃廉州海北道也。(乃漳浦張國(guó)徑印梁，余昔在甘棠驛同黃石齋曾會(huì)之。茲駐廉州。時(shí)軍門熊文燦代荊溪盧象叔總督中州，追捕流寇，張往送之，回轅過此，故欲為勾漏游。)余隱墻西，俟其入庵，即趨錄洞詩(shī)。錄未半而彼已至洞，余趨避于北岐疊閣之上�；貞洝段嘀尽匪o(jì)西小室，洞朗外矚，自然石榻，平輔疊架，可眠可踞，與東洞對(duì)，正如兩掖，其景宛然。彼入南穴，亦抵水而返；余石臥片時(shí)，聽洞中人倏寂倏喧，亦一異趣。張出南穴，亦北趨偏門下，終不能攀上層而登，與縣官嘖嘖稱奇指盼，而不知有人臥其中也。俟其去，仍出錄諸詩(shī)。詩(shī)俱代，只有一宋碑而不佳，蓋為兵燹(xiǎn戰(zhàn)火)蕩凈也。錄甫畢，日銜西山，乃返于庵。
初三日 飯勾漏，即東北行。由營(yíng)房轉(zhuǎn)山之東南角，過透石東出之泉，徑草坡而行。五里，越一坡，有塘衍水環(huán)浸山谷。渡橋，又二里，堰塘愈大，石峰至此東盡，其北有尖峰兀立若獨(dú)秀焉。山北隙中露大容，蜿蜒若列屏。又東十里，有水自西北容山來，東南入繡江，為容、郁分界，名洛桑渡。其水頗急，以藤跨水橫系兩涯之上，而系舟于藤，令渡者緣藤引舟，不用篙楫。桃葉渡江，不若藤枝更妙矣。又東五里為西山墟，有公館，客之所庭也。東南由嶺上行，已下渡小橋，共五里矣。又東出山十里，有荒鋪，有板橋。又東五里為清景新橋，則大容東峰，巍然北臨〔若負(fù)扆(yǐ屏風(fēng))〕。又東五里，入容縣西外門。又一里，入城西門，經(jīng)縣治前，即南轉(zhuǎn)出城南門。門外江水自西而東，即繡江。自高州北經(jīng)北流，又東合洛桑、渭龍二水，繞城南而東北，由藤縣入大江者也�！参箭�?jiān)闯鎏焯辽剑毕蚴�，始入繡江。〕渡江而南，炊于肆。又南二里，逾岡坂，誤入東麓。二里，仍轉(zhuǎn)西向，又二里而得大道。西南行，又五里，宿于古樓村。一村皆李姓。
初四日 飯于古樓村。仍西南隨大路盤都嶠而過。先是，余按《志》言：“都嶠在城南二十里�！弊猿菃栔栽唬骸澳仙饺コ瞧甙死��！惫视嘞财浣瞿祥T渡江，即望山而趨，而不意其誤也。蓋都嶠即南山，其北俱削崖懸亙，無級(jí)可階，必繞出其南，始可北向而登。其曰七八里，乃北面抵山之?dāng)?shù)，而二十里者，并從南陟山而言也。共五里，過石寨村。又一里，抵石嘴鋪。〔輔東南八里有黃土巖，不及登�！硸|渡一橋，始從岐北向上山。登山東轉(zhuǎn)，遂由山峽北向五里，抵南山寺，古所稱靈景寺也。大巖倚東崖，其門西向，中無覆架，而外有高垣，設(shè)蓮座于中，明敞平豁，雖云“寺”，實(shí)巖也。蓋都嶠之形，其峰北穹高頂，南分兩腋，如垂臂直下，下兜成塢，而清塘一方當(dāng)其中焉。兩腋石崖，皆重疊回亙，上飛下嵌，若張吻裂唇。一巖甫斷，復(fù)開一巖，層穴之巔，復(fù)環(huán)層穴，外有多門，中無旁竇，求如白石下巖所云“潛通勾漏”者，無可托矣，總而披之，靈景為東腋之首，巖最高而大，〔高三丈五尺，深五丈，橫闊十余丈，兩端稍低，中彎如半月。〕其北有三巖，皆西向而差小，亦有環(huán)堵為門者，皆讀書者所托，而今無人焉。三清當(dāng)分腋之兜，巖最正而潔，〔高深橫闊同靈景。〕其東有二室，皆南向，亦有環(huán)堵倚之，與西向三巖易隅而齊列。其西有飛崖，則南轉(zhuǎn)東向，為西腋之戶。高穹虛敞，第內(nèi)不甚深，然迤邐而南，與靈景分門對(duì)峙，若兩廡(wǔ廊屋)焉。此下層也。三清之上，又列重門為中層，〔無緣陟道�！称渖嫌謫⒁粠r為上層，是名寶蓋�！哺呤宄撸疃�，闊五六丈，后倚峰頂，地愈高上，獨(dú)當(dāng)中干，平臨兩腋巔。再上，即中盤頂。〕蓋是巖不以靈巧見奇，而以回疊取勝，故舍其北峭，就其南嵔(山高低盤曲的樣子)，信列仙望衡對(duì)宇之區(qū)矣�！采衔�，先抵靈景，門外竹光旁映，巖中霞幄高張。心樂其幽曠�！硶r(shí)日已中，靈景僧留飯，見佛座下唐碑一通、宋幢一柱(刻著佛號(hào)或經(jīng)咒的石柱)，刻鐫甚古，就僧覓紙，僧僅以黃色者應(yīng)。遂磨墨沛于石，取拓月(拓碑的工具)于抽，以鐘敲為錘，以裹足為氈，洗碑而敲拓之。各完兩通，而日色已暮。問三清觀，道者他出，空寂無人，竟止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