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觀賣血記(節(jié)選)》學案
前文曾經(jīng)提到,在《許三觀賣血記》中,對話與重復是密不可分的,這也正是這篇小說在藝術上獲得成功的兩大秘密。它們除了帶來敘事學方面的價值之外,還有一種不可忽視的風格學上的意義。先來看一個例子:這時,許玉蘭說話了,她說:“我怎么對何小勇說呢?”她父親說:“你就去對他說,你要結(jié)婚了,新郎叫許三觀,新郎不叫何小勇”。這段對話首先體現(xiàn)了《許三觀賣血記》總體上的風格:簡樸。最天然的口語,最簡潔的結(jié)構(gòu),然而,這種簡單性卻有著一種令人著迷的旋律感。陳思和在該小說的總體敘事結(jié)構(gòu)中,發(fā)現(xiàn)了一種民間音樂般的節(jié)奏感(見《關于長篇小說的歷史意義》),這顯然是很有眼力的發(fā)現(xiàn)。但《許三觀賣血記》中的節(jié)奏感不僅僅來自總體的敘事頻率的變化,更重要的來自其句式和句式組合的方面。如上面所引的例句,最關鍵在后一句:“新郎叫許三觀,新郎不叫何小勇。”這里,“新郎”一詞前后兩次出現(xiàn),從表面上看,似乎顯得累贅,但要是刪去一個,整句話在節(jié)奏和旋律上的美感便蕩然無存,變成了一句毫無光彩的復句。從一般語法學和修辭學方面看,《許三觀賣血記》的句式幾乎可以說是拙劣的,但從詩學和風格學方面看,它的簡單和重復則是必要的,它給全篇小說帶來了一種簡樸有力的表現(xiàn)力和富于樂感的旋律美。正是依靠這些敘事和修辭手段,作者將這篇小說推向了一個敘事藝術的新境界。同時,“說”,“對說”,即是對話本身的客觀再現(xiàn),又可將作者的敘述語言減至最少,從而使敘述者的聲音得到一種較好的隱藏,讓生活本身獲得更為客觀的呈現(xiàn)。在人物對話上如此,在敘述語言中也是如此,作者極力控制自我感情,哪怕人物瀕臨死亡絕境,甚或時代慘劇,作者也是不動聲色,不作褒貶、不加評論。如許三觀一家批斗許玉蘭時,文革這一極為寒心的時代慘劇卻在母子、夫妻間以一種嚴肅鄭重的方式展開,其中雖有對于荒謬時代的反諷,更含著對于善良的近乎愚昧的生命的悲憫,但作者未有半句議論評述。冷靜、理性的述使整個小說呈現(xiàn)出一種簡明樸素的敘述風格。在許三觀的11次賣血經(jīng)歷中,前十次雖情境目的不同,但結(jié)果卻相同:賣血成功。因而最具意味的是他第11次賣血,他無需賣血卻想去賣血;想去賣血卻無法表現(xiàn)自己的目的,而且自己的血沒人要了,新血頭竟還污蔑地說他的血為“豬血”,這使他陷入了一種深深的價值失落之中?梢哉f在他前面十次賣血成功的敘述之中就已蘊含著不成功的潛在因素!百u血”不成功在人物處境獲得好轉(zhuǎn)的情境中,卻讓人物陷入了價值倒塌與精神轟毀的悲劇性處境之中。其中不僅是悲喜交織的復雜,更是生命自身的荒謬性處境的感喟。作者在此以較大的筆墨寫了許三觀在遭到拒絕后的漫游,他的哭泣、流淚,在那城市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并借許玉蘭之口對他先前賣血的經(jīng)歷進行了總結(jié),可以說這種與先前成功賣血,以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的經(jīng)驗截然相反的拒絕與情境,不僅是許三觀在情感、價值上難以接受,而且是存在方式上的一種否定。這樣,先前賣血成功的同一性又在這種異在性情境中得到了全新激活,先前成功的事件在重復中一再推進,而此處陡然轉(zhuǎn)折,不僅讓“賣血”失落反襯出“賣血”苦難的沉重,也讓讀者期待視野變換,更讓主題在此處得到更為深入的表現(xiàn)。因“賣血”將人的生存置于一種“絕境”的方式之中,人物近乎荒唐可笑的行為折射的是生存的莫大悲哀?梢哉f前十次賣血猶如一個旋律,間隔式地響起,而在小說結(jié)尾處陡起變局,推向高潮,既將前十次經(jīng)歷高密度地再現(xiàn),更將旋律推向另一個境界,又忽地戛然而止,可以說此種結(jié)尾真是“畫龍點睛”之筆,給人以無盡聯(lián)想,回味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