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祖輩輩都是標本式的農(nóng)民。
祖父曾是時代造就成四類分子,受盡了非人的凌辱與摧殘,也讓正直堅強的父親平添了許多艱難,富農(nóng)的后代自然要低人一等、矮人半截,出工干活要格外賣力,少講話多干活,為了一家十口人的活計,父母親低著頭,默默的忍受著,遇到臟活累活,別人可以坦然的退到一邊,甚至可以到樹下乘乘涼,父親總是知趣的上前,在別人坦然而快意的目光中把活干完。
讓我最難忘懷的是,生產(chǎn)隊長常有事沒事的扛著大鍬在早飯或午飯時從我家門前走過,有時是父親笑著上前打招呼,有時是他直接走進來,坐在那八面來風的破屋里,父親趕緊吩咐母親去做飯,自己則陪著笑坐在旁邊說著閑話,家徒四壁,拿什么招待客人呢,窮人自有窮人的智慧,母親每次總是從粥鍋里撈出一大碗似飯非飯的熟米來,放上香油一炒,奇香無比。站在灶臺前的我姐、我及三個妹妹都大咽口水或拼命的吮吸著手指頭,眼巴巴的看著母親把那一大碗黃黃的油炒飯恭恭敬敬的放在隊長的面前,看著隊長的喉結(jié)興奮的上蹦下跳、歡呼雀躍,直到隊長抹著油嘴心滿意足的離去,才極不情愿的坐到小桌前,喝那已一無所有的稀湯,心中有些憤然,對隊長也對父親。
我后來聽到順口溜大隊干部拎小包,生產(chǎn)隊長扛大鍬覺得描述得極精彩。當然,大隊干部是不屑枉駕屈尊走進四類分子家中的。
后來,我慢慢知道,那一碗油炒飯換得了遠遠大于它的價值的東西,有著很不錯的回報,分活計、算工分都有照顧。我曾認為父親有些勢利,但我還得承認父親那樣做盡管庸俗卻很實在,要養(yǎng)活那一大家人,父親又怎能高尚起來?
在這生活的艱難里,父親竟能把我們兄妹五人都送進書房,父親靠他的勤勞、隱忍、堅強和那一點農(nóng)人的世故撫養(yǎng)我們長大,扶翼我們步入各自的生活軌道。
逝水流年,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的如花的女兒跳躍在漸入暮年的我的父親面前,甜甜的叫著爺爺?shù)臅r候,父親快慰而滿足,孩子已無法想象她的祖父為養(yǎng)活她的父輩曾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和無奈。
去年,我在給高二學(xué)生講授《林黛玉進賈府》時,介紹作者曹雪芹,康熙皇帝六次南巡,曹雪芹的祖父就以江南織造的身份接駕了四次,可見地位之顯赫、家境之富庶,學(xué)生一片驚嘆。我加了一句:小時候,我家也常常接駕,不過是為生產(chǎn)隊長接駕。學(xué)生大笑,以為我夸張。
我在調(diào)侃這段往事時,早以無怨無恨。有的只是對今日生活的熱愛和珍惜,有的只是對下一代的期盼和祝福。困難的往事早已成了耐人回味的歷史,成了一道足可賞鑒的風景。
我在調(diào)侃這段往事時,早以無怨無恨。有的只是對今日生活的熱愛和珍惜,有的只是對下一代的期盼和祝福。(作者自評)
※本文作者:zhbingyi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