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子還有很多,足夠我講上兩天兩夜。當然,我不是在陳述我父親的罪狀,只是想說,我父親他真的不喜歡他的孩子,不喜歡這壓得他直不起腰的重擔。他想擺脫我們,一個人無牽無掛瀟瀟灑灑。
這世界真的很不公平。有的人生養(yǎng)了一堆孩子,有的人卻一個孩子都沒有。有孩子的深感招了大累贅,沒孩子的卻千方百計想要個累贅使自己幸福。
我母親說,我還沒滿月的時候,就已有兩戶人家拜上門來,央求施一個孩子給他們,我是首選目標。誰都知道,即使養(yǎng)條狗也要從小時養(yǎng)起,有記憶的狗是喂不住的,除非終日鎖拴。然而,能拴住的是狗的腿腳,拴不住狗的郁郁寡歡。狗會郁悶,這是真的。我曾從親戚那兒牽了一條半大的狗回家,拿鐵鏈拴著,它跑來跑去也只能繞著柱子轉圈,就放了心。卻又漸漸發(fā)現,那狗每天像貓一樣進食,少得可憐。有時,甚至終日靜坐,絕食示威。日趨瘦削。如此下去終不是辦法,只得又把它還了回去,剛接近它的老家,就歡蹦亂跳扯也扯不住。狗猶如此,何況人呢?在哪里成長的孩子他會濃烈地愛著哪里。要抱養(yǎng)就抱養(yǎng)那還沒來得及生成意識的。所以,那兩戶人家就對剛出生的我情有獨鐘。我父親頗是樂意把我送出,這樣就少了一張嗷嗷待哺的嘴。我母親極不歡喜,哪個母親舍得把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放到別家呢?但懾于父親的權威,惟能含淚默默無言。
就在這時,我親愛的爺爺挺身而出,力排眾議。他義正詞嚴地說:孩子決不能外討,這是我們的根苗,怎可落入外人之手?再窮再苦也要堅決養(yǎng)活!
我想,當時我爺爺一定是威風凜凜,慷慨激昂,聲如洪鐘,落地有聲,余音繞梁數日不絕!
我父親萬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這老爺子是萬萬惹不得的。沒轍,我父親垂頭喪氣啞口無言。就這樣,我的正統(tǒng)身位得以保存,若干年后不必受歪貨身家的困擾。一個人,名正方能言順。若是冒名頂替有名無實,終難逃欺世盜名沽名釣譽之劫。師出無名,有害健康。
你說,我能不愛我爺爺嗎?我怎能不愛我爺爺!但是,我確實不認識我爺爺。他沒等到我能記事就走了,人說是歸西。天堂應是在西方吧。
當年我爺爺奮袂而起力挫他的兒子我父親的那一幕,是多年后我母親講給我聽的。我母親剛把重要情節(jié)一講完,還沒來得及發(fā)表感慨,我就堅貞不渝地愛上了我爺爺!
我母親感慨道,當初是應該把你送人,聽說那兩戶家底都挺殷實。若是送了他們,你這些年定是要風得風想雨來雨活得滋潤難當!
想想也是,至少不會為了要兩毛錢買個作業(yè)本而對父親啼天哭地。不過,聽說有這么一回事,有的人家從外面討了一個孩子回來,沒多久,多年不孕的夫人竟奇跡般地懷胎了,往往生的還是帶把的呢。這也不難理解。我家若哪只母雞長日不下蛋,我母親就會在雞窩里放上一個雞蛋,要不兩天,保準下蛋。這叫引蛋。天下萬事,大同小異。想必定是如此。假若,索要我的那戶人家,在我去之后,竟就生下一胖小子,那我不就慘了?誰的骨肉誰心疼。自家的孩子自家寶貝。別人的孩子打罵起來順手又溜口。如真有此可能,那我可真就暗無天日水深火熱慘不忍睹了。說不定我哪天耐不住折磨,趁月黑風高落荒而逃,最終流蕩街頭做了蓬頭垢面的小乞丐。哎呀呀,不可想不可想。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窮窩。爹娘是自家的好。
我真真是愛煞了我爺爺!是他把我還給了我父母,從而避免另立門戶。若不是他,今天的我將會在哪里漂泊,會有怎樣的生活?至少我一定寫不出這篇頌歌,毋庸置疑!
我的爺爺我愛你,記不得你老人家的面目沒關系,這年頭,只愛陌生人,是行走江湖的規(guī)矩!
※本文作者:彥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