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是母親帶給了我們生命,那么,我的母親在送給我生命以后,又接二連三地送了一程又一程。就這樣,我在母親的庇佑下一天天長大。這期間,父親去了隔家近二百里的鄰市上班,自是不能經(jīng);丶遥赣H就挑起了整個家庭的擔(dān)子。加上妹妹、弟弟的出生,母親的擔(dān)子日益沉重。上敬公婆,下恤兒女。任勞任怨,一晃便是許多年。再苦再累,可她從無怨言。
母親這一生,為別人做的太多,為自己想得太少。我不知母親何時可以享到所謂的清福。但我知勞累中的母親一定幻想著有這一天。我可以想像得出來,在我們小的時候,她一手抱著小的孩子,一手填著灶膛里的火,用沾滿草葉的手拭著額上的汗水,等待我們大一些,再大一些,這樣,她就可以休息一下了。終于,我們大一些了,于是,母親又不得不在每一個夜晚,給我們點(diǎn)上小煤油燈,教我們看書習(xí)字,完成作業(yè)。一燈如豆,母親要么納鞋底,長長的針錐在堅(jiān)硬的鞋底上費(fèi)力地扎過,再用粗粗的麻繩穿過,在背面留下一個個白白的小疙瘩,整齊得像站好隊(duì)的衛(wèi)兵。母親的手也承受著那針錐扎過指端的酸痛,可母親是快樂的。后來,心靈手巧的母親自己學(xué)會了做衣服。一臺縫紉機(jī)嗡嗡作響,母親的手上下翻轉(zhuǎn),一件件式樣新穎的衣服便成型了。母親給村子里的人做衣服,卻從不收取費(fèi)用,時間一長,村子里的人總會過意不去,家里有什么重活時,也都前來幫襯,母親的臉上漾著開心的笑容。母親用她的一雙巧手,讓我們的衣著總是那樣光鮮并惹人注目。小時候,因?yàn)橐^“六一”,我要上臺表演,吵著要新衣服。那一夜,母親在機(jī)子前熬了一夜,第二天,我穿著碎花泡泡袖的新裙子,像個小公主似地上臺演出,心里美的樂開了花。許多年后才得知,母親是用爸爸送給她的一塊襯衣料給我做的。那一年,母樣依舊穿著她的舊衣衫。
很多年后,當(dāng)姐姐問我們,“你們見過母親睡覺的樣子嗎?”我們都搖了搖頭。每一個夜晚,我們都是早母親睡,而每一個早晨,母親的鋪上總是只有一個空寂的枕頭。淡藍(lán)色的霧藹中,母親粗糙的大手已撩起村子的第一縷炊煙。洗衣做飯,養(yǎng)豬喂雞。童年里無以計數(shù)的日子里,母親就這樣,忙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再過些日子就好了,等孩子們有了出路,考上好的學(xué)校,我就可以享福嘍!蹦赣H總是這樣安慰著自己。過往成夢,而日子也就只是日子了。我曾幾次看見,閑暇時的母親用手撫摸著幾張老照片,在夕陽下的余光里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嘆息。照片上的母親,拖著兩條粗黑的麻花辮子,站在天安門城樓的前面。我知道,母親曾經(jīng)作為紅小鬼,到天安門前受到過毛主席的接見。而今,歲月已將母親年少時的夢想褪掉了顏色,只留下一聲長長的嘆息,敲著歲月的晨鐘暮鼓。
3、山樣的脊梁
在姐弟們的眼中,母親一直堅(jiān)強(qiáng),她用她柔弱的雙肩,挑著山樣重的擔(dān)子。不知是我的有幸還是敏感,我曾幾次看到她哭,幾次見證了母親剛強(qiáng)背后那柔弱的另一面。那些場景,雖時隔多年,依然清晰如昨。
記憶中,那一晚的月亮好大好美。是一個中秋節(jié)的夜晚,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天氣出奇地好,一輪金黃的滿月,又大又圓,灑著桔黃的柔光,照得夜晚的鄉(xiāng)間更加沉寂。天已經(jīng)很晚了,郊野的小路上,我和母親拖著疲倦的雙腳,向著小村的方向走去。這時候,己是晚上八點(diǎn)左右了,我可以想象的到,各家的飯桌上定然擺放了許多的果品和菜肴,人們在笑聲里杯箸交錯。想到現(xiàn)在還沒能回家,我有些埋怨母親,為什么非得要今天就得把花生收完,這么晚了,還沒能吃飯,哪像個過節(jié)的樣子?難道明天天就不亮了嗎?月光下,母親不做聲,頭低垂著,看不清她的臉,只是看見她慢慢地挪著步子。突然,母親停了下來,坐在路邊的田埂上嚶嚶地啜泣起來。我一下子慌了神,月光下,母親的淚水閃著瑩瑩的光。這時,我才知道,姥姥被診斷出來是骨癌,母親不相信,決定明天再帶姥姥去青島的大醫(yī)院復(fù)查。舅媽認(rèn)為再去也是白花錢,就不同意。商量未果,倔犟的母親決定自己帶姥姥去。家里的活多,爺爺奶奶忙不過來,所以,再晚她也要今天做完。這一刻,我怔在那里,只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用手輕輕地拭著母親的淚,眼淚也盈了滿眶。如水的月光下,母女倆相擁慟哭,涕淚點(diǎn)點(diǎn),滴落在無聲的黃土里。
※本文作者:丟心的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