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dāng)我的身體隨著舷梯一步一步沉入海水中時,當(dāng)那個頭盔重重地落到我的肩膀上時,當(dāng)我的身體在海水涼爽的擁抱下輕飄飄地飄落在柔軟細(xì)綿的海底時,當(dāng)一切既成事實而不可更改時,盡管心中的畏懼依舊,我心里卻變得坦然了。海底真靜,除了頭盔里的氧氣在“咝咝”作響外,四周靜極了。盡管入水前,教練一再囑下水后眼睛要平視,但我還是忍不住違規(guī)稍稍抬頭看了一下上方,隔著海水的太陽是那樣的蒼白,它的陽光甚至深入不到海水幾米深的地方,在海水的作用下,太陽在我的眼里淪落成了一個發(fā)著灰蒙蒙光澤的簡單的發(fā)光體。
教練讓我們幾個人依次排好隊,然后用手向我們做了一個前行的動作。當(dāng)我邁出第一步時,我才感到在海底行走的艱難,海水的浮力時不時地讓我的雙腳脫離地面,我想當(dāng)宇航員在月球上行走,是不是也是這樣腳不著地的呢?在教練員的帶領(lǐng)下,我們向海底深處走,我感覺我們是在順著一條狹窄的海溝行走,我的能見度大約在五米左右,能清晰地看到溝兩旁的礁石,樵石上長滿了珊瑚(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珊瑚,但我認(rèn)定那些是珊瑚),珊瑚上開著花,零星的開放著,有白的,黃的。海水中懸浮著一些藻類的懸浮物,當(dāng)然,還有許多的魚,五顏六色的在珊瑚礁的縫隙里游進(jìn)游出,它們并不怕人,也許在水中,魚們并不把我們?nèi)水?dāng)做萬物之靈,而是看做行動蠢笨可笑的爬行物,是它們嘲笑的對象。在海中,它們才是真正的主人。
我們繼續(xù)在往海底的深處走,人越往深處走,向上的浮力就越大。我必須不時地向下加力,才能使自己不能懸空。何云群在我的邊上走著,我能看到他的身體和那個笨重的頭盔,卻看不到他的眼睛,聽不到他的說話,更不用說雙方進(jìn)行交流了。在這個海底世界里,我除了能聽到氧氣的“咝咝”聲外,別的寂然無聲,但我知道,海底同樣是一個喧鬧的世界,是一個生命的世界,看看那些魚,那些海底的生物,它們同樣用屬于它們自己的語言交流著,笑著,喊著,只是我受諸多因素的影響,而無法去聽到感受到罷了。此時,在這個海底,盡管,不是那么的黑暗,盡管我的身邊有同事何云群,梅姐,但一種孤獨還是象夜色一樣在我的身體里思維中悄然地滋生,且愈來愈濃,完全將我籠罩。在海底,我完全失去了自由,在某種意義上,我更象一個被囚禁的人,唯一能讓我保持與外界聯(lián)系的就是那個乳白色的塑料管子,我只能被動地靠著它呼吸,我的身體我的生命完全依靠在這個在平日里看上去很不起眼的一根塑料管子上了。我甚至害怕地想,如果,這一根塑料管子,被意外地切斷,或者說被一條魚犀利的牙齒咬斷,或者說幾條管子因為水流的沖擊而糾纏在一起,那我的生命將會是何等的可怕呢?后果是多么地不可想象。因為,我們始終無法向魚一樣擁有魚腮,能在水中過濾呼吸生命所依賴的氧氣。在海底,做為一個人,做為萬物之靈的人,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地孤立無援,那樣的寸步難行。
就在我們艱難往前走的時候,教練把我和何云群、金曉,梅芳姐排成一排,用手指向我們做了一個下跪的姿勢。這是一個事先安排好的活動,面包喂魚。我們跪到在柔軟的沙灘上,水很靜,似乎沒有流動。我們跪著,教練從一只塑料袋里扯出一塊塊面包,遞到我們手中,讓我們舉在眼前。魚來了,先是一小群,很快就如天際飄過來的一片烏云。魚兒圍滿了我們的四周,魚是個子很小的那一種,通體烏黑,也有一些色彩斑斕的彩色魚,它們也從遠(yuǎn)處游來,但她們矜持的象個淑女,在不遠(yuǎn)處觀望著,不加入爭奪面包的群流,只是吃些在水中飄浮的面包屑。
魚多極了。它們在我的眼前游動著,我伸出一只手,想把它們握在手心,但它們在我的手掌就要碰到它們的時候,倏地離開了,但它們并沒有逃離,很快又圍擾來,在我的跟前歡樂友好地曼舞。它們的舞姿輕盈優(yōu)雅,很美,我知道,這是它們用它們的姿體語言向我們感恩,向我們傳遞它們的感謝。在這些純潔的小精靈的感恩面前,我忽然間有了一種沉重的愧疚感和負(fù)罪感。做為人類的我們,在接受大自然無私饋贈的同時,我們又是怎樣的心情呢?心安理得,理所當(dāng)然。我們似乎從來沒有想去怎樣報答讓我們繁殖生存的大自然,去愛護(hù)它。貪婪和私欲使我們只知道如何攫取,而不懂得給予。在大自然面前,在自然法庭的判決中,我們肯定是有罪的,在許多動物面前,比如牛羊豬,包括這些在我們面前游動的魚面前,我們都是有罪的,在它們的眼里,也許我們就是惡魔。因為我們曾肆意地屠殺,用它們的鮮血,它們的肉體做成美味佳肴。
※本文作者:瘦棠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