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爾斯泰之死
192019年11月7日,這里是阿斯塔波沃火車站。
是了,就是這兒了——我躺在一間站長好心借住的小木屋里。
難道真要在這兒終結(jié)自己的一生?不甘哪!后悔哪!這一生實在是做過太多太多現(xiàn)在想來悔不當初的事了。我預(yù)感自己的生命該是到了盡頭吧,而此刻我卻只能躺在這火車站的長椅上,為我這一生懺悔。
我懺悔,懺悔我那不由自己決定的“高貴”出身。沙皇的黑暗統(tǒng)治把農(nóng)民們害得苦不堪言。猶記得我的奶奶也是一名勤勞的農(nóng)婦,小時候,莊園里的農(nóng)民們也都是勤勞善良的好人,可他們卻始終過著牛馬般的生活!在農(nóng)民們過著那牛馬一般苦不堪言的日子時,我以及整個沙皇俄國無數(shù)個這樣的“我”——所謂的莊園主人,所謂的奴隸主,所謂的貴族,所謂的身份高貴的人們,又憑什么養(yǎng)尊處優(yōu)?僅僅因為那可笑的“高人一等”嗎?不,這想法是如此的荒唐。早年我一直致力于幫助農(nóng)民改善生活,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但他們依舊將我當作“老爺”看待。難道不僅僅是“貴族”,連可憐的農(nóng)民們也看不清現(xiàn)實嗎?每次看到他們對我恭敬的樣子我就很無奈,我懺悔我擁有的這般命運!
我懺悔,懺悔我的文字不夠有力,不夠動搖這個社會。作為一個生來就因身世而帶有罪過的人,也許我一開始就不該選擇作家這條路?晌疫x擇了!我選擇用文字作為我的武器!即使是在參軍期間,即使是在激烈的戰(zhàn)火中,我依然沒有放下手中的筆。我?guī)е业墓P,改革我的莊園,把土地分給農(nóng)民;我積極創(chuàng)辦學校,讓農(nóng)家子弟能夠?qū)W到知識;農(nóng)奴制改革后,我更是積極參加社會活動,想讓農(nóng)民真正翻身做主人。那時的我意氣風發(fā),覺得離讓農(nóng)民過上好日子的時候不遠了?晌覍嵲谑翘煺媪耍〗酉聛硎撬巡、會審、革籍……一連串的打擊不期而至。那些無知的人以為這樣就能封住我的筆,封住我的嘴?晌覐奈聪脒^屈服,也從未想過放下筆,我只是痛恨我的文字不夠有力!我懺悔,懺悔沒能以己之力改變農(nóng)民的生活。
我懺悔,懺悔我晚年時不能夠說服我的家人放棄貴族的生活。他們說我偏激,不!我不認為我偏激!我老了,可我不糊涂。我再也無法像他們一樣過著貴族的生活,我不愿出席那些假惺惺的晚會,也不愿意以貴族的身份接待客人。我怎么能在明知還有那么多農(nóng)民沒有擺脫苦難的事實之下,依然自得地過著貴族的生活呢?他們說我瘋了,也許我是真瘋了,可我沒法面對自己的心。我活得就像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趕著馬犁田,砍柴,穿著一件寬大的襯衫,全然是普通農(nóng)民的打扮。真正的小農(nóng)社會,應(yīng)該是“自由平等”,而不是什么所謂的沙皇農(nóng)奴制!為什么沒有人理解我?就連與我攜手一生的妻子都無法理解我,堅持沉迷于貴族的糜爛生活中!我懺悔,懺悔自己持了大半輩子的筆桿子,卻無法說服我的家人。
于是,我毅然離開了那個家。
深夜,阿斯塔波沃火車站里的一間小木屋內(nèi),一位老人顫抖著雙手穿上衣服,點燃蠟燭,開始給他的妻子寫下最后一封信……
192019年11月20日,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在離家出走的第十一天,于阿斯塔波沃火車站病逝,享年8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