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千年
對于雨,我向來是喜歡的,原因有二:
其一,一場滂沱大雨最是好睡覺的時候。聽滴答的回響,聽被雨阻隔的寂寥的世界,將畏怯與心安凝成天地間一縷濕潤的、小小的、美妙的心境,可以氤氳出家的溫暖。而次日則又是一個透亮的日子。
其二,我認為,雨,尤其是傾盆而下的暴雨,同絢麗的陽光、深邃的藍天、閃爍的繁星一樣,都是上天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而我更喜歡這種直爽、灑脫的表達方式。
然而,對于上天這種爽快的表達方式,我從未做出過回應——我至今沒有放手淋過一場雨。我也曾想過要買一把透明的傘,用長而拱的傘蓋清楚地記錄每一滴雨濺開的瞬間,但卻沒有付諸行動,不為別的,只因城市里的雨太臟了——黑灰的雨水從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著實無法讓人產(chǎn)生好感。
但是,在一千多年以前,雨還是一種純凈的東西。陸羽用它來煮茶,貴妃用它來沐浴。那時候,“雨打芭蕉”不會濺起泥沙,“沾衣欲濕杏花雨”也不會渾如污水。
古人作畫,描繪雨,常配上裊裊的霧靄云煙。一來,濕潤潤的雨因此泛起了禪意;二來,雨也是充滿靈氣的,它來去自由,流動無滯,無形無色,讓人捉摸不透。難怪古人喜歡說“無根之水最是清凈”,也慣用“云水”“煙雨”等詞來描繪霏霏細雨。想來,這無根之水如此神秘,也定是飽含了某種自然的玄機。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雨才用它細密的腳步敲醒了無數(shù)人的心靈。我相信,雨,可以撫平狂躁的內(nèi)心,也可以澆滅雄心壯志。歷史上,雨不知多少次阻止了一觸即發(fā)的爭斗,也不知多少次葬送了將會舉世震驚的壯舉。雨,在某個特定的時刻,改變了個人的命運,更有甚者,改變了歷史的走向?此魄珊,但這一切,就連下雨的時間與地點,也是注定了的。除去無法預知的水澇災害,或許這也是另一種更為神秘的力量,這或許就是禪意。
古人定是參透了其中的意蘊,才得以生出“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悠閑隨意,才得以描繪出“梧桐更兼細雨”般清冽到凄寒的畫面。
然而現(xiàn)代人似乎不明白這些奧妙。他們用電燈、汽車、高樓填滿了一切雨可以瀉下的空間,讓人感受不到雨的存在。但在眾人安享“無雨”的日子里,他們失去了一種最為原始的自然的美、一種震撼的詩意,無法再在本該充滿著泥土清新味的早晨睜開眼,不敢再用手一一戳破懸在葉間本該晶瑩的雨珠,更不可能再沖入雨中飽嘗一下本該甘甜的雨水;蛟S這便是為什么詩詞的全盛時代在唐宋而不是在現(xiàn)代,因為現(xiàn)代缺少了一種遙遠卻親切的體驗。
至少,一千多年前西湖上的雨讓蘇軾感受到了“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一千多年前晚唐的雨讓杜牧看到了“多少樓臺煙雨中”,一千多年前岳陽樓的雨讓范仲淹領悟到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一千多年前破茅屋中的雨讓杜甫吶喊出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雨落,千年。而現(xiàn)如今,我們還能在雨中找尋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