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代記憶
捧一杯清茶,斜倚扶欄,遙對遠方的綠樹,傾聽風吹過樹梢的聲音,記憶的風塵被輕輕拂去。視線掠過蓊郁的樹林,掠過遠山、細水、嵐煙,一抹熟悉的身影如蒞眼前,我和外公所有幸福的細節(jié)和那隔代的記憶開始變得清晰……
小時候,外公常為我削柿子吃。每當他拿起柿子,我就會趕緊找張報紙鋪在他腳下。他的耐性真好,那小刀緊貼著柿子皮,削下薄薄的長條,都是一樣的寬度,長長地垂下去。我總是蹲在他面前,仰著腦袋盯著他的手,像是到馬戲團看空中飛人似的提著氣,唯恐那一長條柿子皮會在半路斷落。外公的手實在精巧,他能隨著柿子略帶方的外形轉(zhuǎn)刃,又繞過最難削的下面弧轉(zhuǎn)處。果皮愈拖得長、拖得險,他愈是氣定神閑,只見最后一刀彎彎地做個圓規(guī)式的旋轉(zhuǎn),“嗒”地一聲,整條柿子皮墜落在報紙上,那柿子皮的尾端,居然還成了個梅花形!
我搬回城里住后,再也沒有人為我削長長的柿子皮。
那長長的、似乎無法削盡的思念啊!
外公是一個裁縫,擅長中式服飾。用淺棕色的硬竹尺和白底的軟皮尺,他精心測量著每一位顧客的尺寸,一次又一次地把半成品套到顧客身上,再不厭其煩地修改。他有一個絕活——用手指的開合,就能“碼”出精確的尺寸。那靈活的手指被舒張到極限,從左肩“爬”到右肩,拇指和小指并攏,又張開,再并攏,再張開,那挑起一生的重擔的肩膀,就被這調(diào)皮靈活的手指耙地一樣耙出了長短;再從脖子那里開始,從上往下也這樣來耙一回那頂天立地的脊梁;輪到彎曲的脖頸,就用兩只手合攏一圈,用類似“扼殺”的動作,得出脖頸的大小。所謂熟能生巧,所謂巧手匠心,不外如是吧?老人的一生,也就在這樣的“耕耘”中默默度過。
在我的記憶里,外公和綠茶是分不開的。過去,我跟著他喝茶,只覺得茶味苦中帶澀,而回味雋永。后來我漸漸明白,愛好與品性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外公的生活一如煮茶——別人待他好,他就把感激沉淀下來,讓余香縈繞在心頭;別人待他不好,他就把不好過濾掉,只記別人的好。他擁有什么,便全部付出,不求回報,而他失去的,卻永遠不會去追究、爭取。
時光如水,日日沖淡了記憶,可再淡的記憶,也抹不去我與外公之間那溫暖的點滴。每當我回首往事,這位被我稱作外公的老人,總在記憶的轉(zhuǎn)角處,留下淡淡淺淺的墨影,那一縷茶香,任光陰荏苒,從未消失。
看遠處晴山藍水。
往事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