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老家的庭院里有一口井,并不是什么百年的井,卻也有些年歲。家里洗菜、洗衣服、做飯全用的是井里的水。
可它實在是普通得一點兒也不起眼。小小的庭院,放眼一掃,什么都一目了然——洗衣槽、花壇、小茶幾……唯獨這井,高度不過二十幾公分,半徑還不到半米,又偎在洗衣槽邊的小墻角,遠遠一看,那灰白的底色和身后的圍墻融為一體。若不是立了那紅色的水桶在旁邊,誰都注意不到這口井,它的存在實在是太低調了。
外婆卻把這井當成寶。水龍頭一開就接到的水她不要,非要固執(zhí)地拎了水桶從那井里打水。即便是雨天,她也不嫌煩,撐把雨傘,依舊去井邊。
我們曾開玩笑地對她說:“那井啊,被你這么光顧著,水都要被你擒干了。”她卻一本正經,極其肯定地說:“它總有水的!蔽覀儾幻靼滓幌驕仨樀耐馄艦楹卧谶@件事上固執(zhí)至此,卻也只好任由她去。
前幾年一場大火燒了老屋和鄰近的房子,地基的問題讓老家裝修的計劃一擱再擱。外婆在幾個兒女家輪流住著,好久不曾回去。她沒有讓別人服侍她,反倒是她自己老忙著服侍別人。哪個子女略有不適,她跑得比誰都快,做飯、炒菜、掃地的雜活搶著干。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你們太忙了,難得休息,我有的是時間、精力。”媽媽、姨媽們哪里肯,活兒全搶前干著。她卻趁著大伙兒午睡休息的空當找些活來干。天知道她那骨瘦如柴的樣子,那么多的精力,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待老屋終于修繕一新,外婆這才“消停”下來。
我們周末去看她。大門一開,見她正提著半桶水往里屋走。原本就微駝的背更駝了,拎著桶的兩只手微微顫抖。聽見開門的聲音,她緩緩地放下木桶,轉身看見我們,便笑了。我這才注意到她臉上的皺紋愈發(fā)明顯——她老了,真的?v使她怎樣拼命搶活,裝能干,她那微駝著的背、顫抖著的手和那些深深的皺紋,無一不出賣了她。
我們幫她拎了水桶進屋,她意外地不再拒絕,她真的拎不動了。我們笑她:“這井,再被這樣打下去,可真要沒水了!彼彩且恍Γ骸笆前,這井,也養(yǎng)了我一輩子了。聽說村里其他的井早沒水了,就我們家這井還有,也真夠爭氣了。可它要真沒水了,我每天再倒一桶回去給它喝好了!蔽覀兌夹α。她卻只是淺淺一笑,又進屋燒菜去了。媽媽趕忙搶前,她一臉無奈,可還是不肯閑著,坐在灶前開始燒火。我什么忙也幫不上,只好退了出來,走到外面的小庭院里,一眼便看到了那口井。
它還是記憶里的那副模樣,那樣地不起眼,卻破舊了不少。我移開井蓋,看到那一汪井水清澈見底,水位的確下降了不少,井壁上的青苔也更多了。我忽然覺得它也老了,又想到它經歷的漫長歲月,和它陪伴我的那些日子,莫名地感動。
我輕輕地把井蓋移回,手指撫過它那被風雨沖刷得極為平滑的邊緣,心底像被什么東西拉扯著,微痛;泻鲩g,眼中的井又摻進了一絲外婆的模樣。
“是時候歇息了!蔽衣犚娺@樣一句話,不知道來自于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