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藕花深處
常記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
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
驚起一灘鷗鷺。
——李清照
四面荷花三面柳的泉城,以泉清、荷風、柳韻孕育了你——一代詞人李清照。
你如一株婉約清荷,將一世情愁化作荷蕊的幽香,在蒼茫浩瀚的歷史長河中獨自綻放。
荷,在你筆下神韻天成。
我喜歡輕吟著“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品味你宛若水蓮花的少女嬌羞;喜歡低詠著“蓮子已成荷葉老,清露洗、蘋汀草”,感受一池秋荷的恬淡;當你寫下“紅藕香殘玉簟秋”的時候,化不開的相思如墨,濡濕了你的筆端;在“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中,顛簸流離的生活已經把你筆下的荷涂抹上重重的陰影。
從婷婷出水,到香殘葉稀,荷,用生命的軌跡伴隨著你。
但最令我無法忘懷的,當屬《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在安靜的夏日黃昏,我聽到一聲清凌凌的脆笑自宋詞里起舞飛揚,穿過時間的帳幔,落于溪亭泉,濺起點點水花。
泉韻潺潺,長發(fā)如風的少女在泉畔淺斟慢酌,白衣若雪,素顏如荷,笑靨里盛滿純美的明麗和快樂。輕舉杯,女兒家的心事,婉轉羞澀,或許,是回想起“見有人來,襪鏟金釵溜”的情景,或許,是對“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的想象,或許,是對未來時光的模糊的憧憬和期盼……,這些心事,唯有在三杯兩盞淡酒中,緩緩釋放。
淡酒也醉人,微醺的白衣少女在侍女攙扶下邁進泊在珍珠泉的小舟,在泉水潺湲聲里劃過曲水流觴,劃過百花洲,兩岸絲絲垂柳倒映在水面,與水底俯仰有致的青荇相映成趣,偶爾有一條小魚游過,輕巧一擺尾,便倏忽不見。
再向北,小舟便進了煙波浩渺的大明湖,湖畔,垂柳依依,湖心,荷語切切。乘著酒興,悠閑而又隨意,小舟載著女兒家的嬉笑聲,漸漸劃入藕花深處,劃出一闋詞的清香,縈繞著平仄的韻腳。
水天一色,無邊翠荷碧影中,白荷無暇,粉荷柔媚,紅荷嬌艷,一朵朵搖曳生姿,不染纖塵。
小舟穿行在斜陽余暉中,少女巧笑倩兮,皎潔如月,美目盼兮,明麗勝荷。凝霜素手挽住一支含苞白荷,半掩人面輕相依,落花風里,暗香裊裊,淺醉的緋紅在白蓮的映襯下,越加清純逼人,那些純粹的快樂和無憂無慮的笑聲一起灑在荷葉上,珍珠般晶瑩剔透,彈落在湖面,蕩開圈圈漣漪。
暮色四合,天漸漸暗了,不知何時,一彎新月斜掛在湖畔柳梢,月光把湖面鍍上了一層淡淡銀輝,哦,該回了。
回眸,只見蓮葉層層疊疊,疏影婆娑,卻找不到來時的路。夜風習習,撲面,滿是荷的清香,衣袂飄飄的她端坐在船頭,不疾不徐,笑看著急的侍女在荷陣中左沖右突,揮漿不已。
一湖的荷,繞著小舟旋轉著,劃出一個又一個圓,誰的心事,含苞凝露,又一瓣一瓣,在眉心舒展。
不遠處,被欸乃聲驚起的幾只白鷺振翅而起,追著月光飛去?粗樳h去的身影,少女的目光投向紫藍色的蒼穹,眼眸里流露出對飛翔的渴望——做一只自由自在的白鷺好嗎?或者,就做一株冰清玉潔的月下清荷?
推開宋詞的竹窗,撩開時間的珠簾,在大明湖畔,在一個有月的夏夜,我試圖用靈魂的指尖觸摸你,觸摸你筆下的荷韻,同樣的婉約,同樣的清澈,同樣的一塵不染。只是這一闕藕花深處的小令,少了些憂傷纏綿,多了些快樂的明朗,無暇,甚至是燦爛。
我愿意相信,前生,我是你不小心碰落的一滴荷露,今生,我在荷花盛開的湖畔等你,等你用那瓣白蓮或者翠蓋,將我渡過萬千紅塵,找尋輪回盡頭的舊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