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

　　雨過天青后，蒼穹放出一小抹微笑，嘴角拓上了七種淡淡的顏色。路人不約而同的會心一笑，似乎想起，過去仰望天空留下的回憶，又或許，想到遠方可能正有位異國游人正透過虹橋露出一股笑靨。而我，攀過了高山綿綿，過去虛無飄渺的回憶及現在難得的時光，正也穿過這一道小橋，朝兩旁延展而去。

　　等不及，好似一團亂麻的糾結在心底，腳底踩在老舊木板上嘎吱的聲音，伴同樹葉縫中灑下的硬幣。我?guī)缀跄芟胂竦紫碌哪橇髑鍦\，想像或許李白也曾在橋頭替老友送別，并且從那早已涕泗縱橫的臉中，吟出富有濃濃夏意的詩篇，再想想，或許橋上偶然的相遇，能成了往后的一段緣份，或許你那些愉悅且青春的回憶，從彌封中再一次被點燃，又一次浪濤沖天。于是，我輕跨腳步，朝橋的另一端跨去。

　　記憶中的那些夏天，是屬于稚子捉蟬游水的季節(jié)，是屬于我恣意灑脫的氛圍。我有一個銀色的小世界，在一小段曬不到太陽的清淺上。在橋的兩側，從一望無際的綠皮開始延伸，延伸到橋底蝸牛們愉悅的臣服。這是我的喜悅，每年來到外婆家旁彎彎淺淺的小橋下，每次都是發(fā)現，都是探尋。

　　想想有個地方，你一撥開青翠的草地，就驚訝的發(fā)現終年潤澤的土地不知被誰栽上幾株含羞草。好同笑靨如花的少女，經不起年輕小伙子惡意的調侃，羞答答地低下頭。想想有一片腳下的澄靜，藍得同那飄忽的天，一時之間，竟使人不再分得清，究竟是否是天空駐足水中的倒影，魚兒的優(yōu)游，難道是調皮的月兔幻化？再想想一波花草燦爛起的夏季，和身綿綿草皮中，仰望幾片孤云。這種快樂，就算沒有王維坐看云起時的自在，而那分灑脫卻也學像了幾分。

　　過去歡樂的時光，格外令人留戀，神蹟似的召喚像發(fā)自心靈，使我再次回到這挾著淡青草味的小溪，外婆家的小茅屋，以及縱橫交織的田埂間。突然，我跑了起來，盡我最大的力量駕馭心中的激慨，深怕一松手，即會潰洪而出。這完完全全是一種心底的波浪，像晚風混合著茉莉花的清香，雖知道它就在你身旁，但假若你伸手想舀幾勺清香，卻只撈起了一手空。這不就像我現在的感受嗎？記憶中的山水歷歷在目，我可以眉飛色舞的道出當時的情景，容你逕自想像；但我卻無法說清說明，當時的浪有多大，打在心板上又奏出多大聲的詩篇。

　　腳步聲又再度響起，大概就快到了，一步，兩步……。不在天涯，不在海角，卻像遠了起來。

　　霎那間，我真的被扎疼了，驚呼幾近脫口而出。何以這農莊的房舍多了起來，路政也越來越寬，而那清泉呢？我的夢想？我的童趣呢？驀然，恰似有誰正用著嘶啞的聲音向我吶喊，而我卻幾乎認不出它，認不出橋下寸寸土地，也呼不出每只魚兒的小名。難道這里真的是我殷切尋找的童年？

　　沿著，望下游走，昔日的木橋如被棄的娃娃，孤零零地躺在一旁，下頭，沒有那股清澈嘩啦啦地附和著，只留下狂風吹過響起的嘎吱聲，和工廠中機器嗚嗚的運轉聲，我心里大聲呼喊，這樣銷魂的旋律，不是應該從冬天找尋嗎？我心底不禁淌下幾滴珠淚，橋，是否早已失去人們的青睞，如此，是否也意味著有些濃烈的情感已不復再現，看不到農忙季節(jié)，妻子提起籃子替丈夫送飯，看不到春雨飄飛時，就地折下一條柳枝，此地一為別的不舍。

　　橋，是朋友間天涯若比鄰的工具，是夜半夢回情人相思的電話筒，也成了游子眼中家鄉(xiāng)的寄托。木橋溫馨，而石橋也有它的古樸堅固，但如今一座座水泥搭成的橋，雖然巨大，卻沒有一個裂痕塞入回憶。滿天，只余下塵土飛揚不止。

　　舊景不再，昔日的觸動縱然找不回來，我卻永遠記住橋的精神，成為一株映在紅花中的小草，容別人不經意踩過，種下些許回憶；用自己的力量，帶給流水短暫的庇陰。搭起一座橋，跨過那條澎湃著的心潮，留內心深處的一塊空白讓你隨意探尋，如此，你是否能容我將橋的另一端設在你腦海中，使我恣意沉淪。然后，我們就有了一個小秘密，一座橋，就這樣藏在你我之中。

　　幾年過去，我從未再走進外婆的小村中，從未再次弔念過那座橋。我所想找尋的，已不再是過去爛漫旖旎的情思，轉而冀求一種力量，能讓我造出一座座橋，彈進你深深的心弦，樂音驟罷，卻生了紋淺淺的水波往外擴散，擴到天涯，擴到比鄰。

　　我閉上眼，窗口又起風了，擱置著的橋，似又續(xù)歌了好幾個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