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點亮光
黃昏近了,是誰在我的天空繪丹青?揀取晨霜未退的竹枝制筆,先綴一點淡藍(lán),再添一筆濃墨,工筆細(xì)細(xì)鐫刻忽明忽暗的花木,滿幅寂寥,一派暗色。
遠(yuǎn)遠(yuǎn)的,亮了。
是誰在山水畫間捻亮燈芯,使我的案前也隨之一亮?微微泛黃的影子飄零,難道這燭光也舊了嗎?昏黃的斑點投射,破碎的朱砂、無章的墨點卻越發(fā)清晰了。這就是一整天的成果嗎?那丑陋的一勾一點都令我無限心痛。池中的蓮花斷氣似的蔫了,湖上的采蓮船也似翻沉入水一般,國畫就這么難學(xué)?我心中的無奈如沾上宣紙的墨水無邊地漫開,又像攀上架子的紫藤一樣放肆地纏繞。淚珠在眼眶中徘徊無數(shù)遍之后,終于順著顫抖的皮膚滑落。窗外,暗夜的幽靈吞天噬地。
靜下來了,一切都沒了呼吸,隨之死寂。只有那燭光,跳動著、旋轉(zhuǎn)著,滴下斑斑駁駁的樹影般的蠟淚。晚間清風(fēng)愛撫著我發(fā)燙的面頰,我的雙手觸到了它的清爽,目光也跟隨這無形的精靈流轉(zhuǎn)。
風(fēng)掠過那雜亂無章的宣紙,飄來一縷霧氣。是煙,真美呀。不知何人焚一支香,任煙氣盈室。人都道: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水玉確是上好佳品,但不及煙氣迷人。煙在風(fēng)的舞裙邊游走,在燭光晃動中隱現(xiàn),我仿佛置身于曼妙的奇境。觀煙,看它虛實交融、動靜結(jié)合、飄忽不定、如幻似夢。煙是世界上最不受人束縛、不被人傷害、來去自如的精魂,它通身上下彌漫著脫塵的仙氣。我擱下毛筆,走近它,感到心中所有的煩悶都被它帶走了,在它的霧氣縹緲中,頓時覺得,唯有如此意境,才能參悟天地玄黃。
煙氣游游離離地滲出窗外,在那一點光亮中隱匿了,燈笠一陣飄搖,破碎的光影中仿佛看到窗玻璃上的水汽浮現(xiàn)出幾行字,走近再看,仿佛又沒有。
窗外的風(fēng)景都被水霧隱匿了,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出來,想到練習(xí)了一整天的蓮花圖,心里也只能嘆息了。前方的小路到哪里去了呢?不敢開窗,害怕黑暗侵入我小小的房間,我脆弱的心靈充滿無邊的恐懼。風(fēng)知道我的心事,它穿梭著,無聲地替我打開了朱紅色的窗,遠(yuǎn)處亮光依舊。我驚奇于眼前清新的景色,是誰的畫筆悄悄為它們上了色?細(xì)雨滋潤楊柳,微風(fēng)在耳畔低吟,催醒嫩黃的枝芽,樹葉掉落在窗欞上,一抹抹自然的亮綠落入我干涸的心靈;▋汉,充滿了生命綻開的勃勃生機(jī)。放眼望去,窄窄的石子路延伸成開闊平坦的康莊大道。
在深山的遠(yuǎn)處,東方吐白。第一聲鑾鈴劃破黑暗,黎明駕車飛馳,光澤天地。遠(yuǎn)處的煙、窗前的綠,瞬間變得透亮,整個世界煥然一新。我才知道,原來捻亮的,是我案前的亮光。眼前的玻璃上寫著:愈是在黑暗的時候,愈是要追尋陽光。我想,拋開心中的陰郁,我也可以在自己青春的書頁上繪下一筆初春的墨綠。再次鋪好宣紙,拿起筆,默念著:我愿做每日清晨最早的鑾鈴,緊隨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