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
姥娘
姥娘離世十多年了,在最后的日子里,她硬是十幾天不吃不喝,最后依依不舍的離開了這個世界,那年她84歲。
姥娘家住在一個很封閉的小山村,家坐落在一個小向陽坡上,院子很大,上下層,從記事起,姥娘家的院落里就生長著兩棵蔥郁的櫻桃樹,每年春天,櫻桃熟了的時候,姥娘就讓大舅挨家稍信,(那時沒有電話,都是趕鄉(xiāng)集的時候找熟人捎信,主要是捎給我們和大姨家),讓我們也就是姥娘的外甥們?nèi)コ詸烟,信捎出去以后,姥娘每天早上就坐在大門口前,等待著她的那些小饞貓們來。記憶中,每次到姥娘家,她總是在家門口等我們,她家住的高,沒等到姥娘家門,她就揮舞著拐杖,笑盈盈倚在門口,我一邊跑著一邊喊著姥娘,撲到她的懷里,她總是摸著我的頭,外甥長外甥短說著,然后把我領(lǐng)進家里,走進里屋,把她舍不得吃的點心拿出來,放在我的手心,看著我吃上,她才忙活著安排中午的飯菜。
姥娘身材很高大,頭發(fā)窩著簪,一年四季都穿著那種藍色大襟衣服,腿腳纏著裹布,裹著個小腳,由于身材高大,腳又小,從我記事起,她就拄著拐杖,在我心目中,姥娘從60多歲,70多歲,到最后,給我就是這么一個形象,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頭發(fā)由黑變白,由多變得越來越稀少。
姥娘生有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嫁在本村,所以每次去,幾乎都得坐兩桌,每年的春節(jié)、清明、櫻桃熟、端午、過麥、中秋節(jié)還有老娘的生日,兒女們都是必須去的,連孩子帶大人,總覺得院子里是“人聲鼎沸”。這些日子,是姥娘最高興的時候。她總是說,看看這些都是我“熬”出來的人。姥娘說的“熬”,沒有一點煎熬的意思,她說的“熬”是多子多福的意思,看著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是她最幸福的時刻。
人多,中午的飯菜就是件格外費神費力的事情,每逢這些節(jié)日,姥娘總是運籌帷幄。讓舅去趕集,買些肉和青菜,她則提前把珍藏的“山珍海味”拿出來晾一晾,木耳是平時下雨的時候去花椒樹上拾的,黃花菜是秋天上山采回后用熱水榨了又曬干的,還有那又香又甜的大棗,每次去,姥娘總是偷偷塞到我的口袋里幾顆,大舅殺雞,大姨洗菜,小姨刷鍋,大點的姐姐幫著大人拾柴生火,姨夫們則喝著大葉茶聊著年景,我和一般大小的表哥表弟嬉戲著,不小心把姥娘單獨給我的糖果抖摟出來,有時就引起了哥弟的“嫉恨”,往往玩著玩著就拔起了“骨碌子”,不是我哭就是他鬧,最終姥娘總是向著我,說我來的少,也是最聽話的,反正都是他們的不是。
最難忘是每年的中秋節(jié),農(nóng)村風俗叫 “送十五”,是必須去姥娘家的。那時候家里也沒有多少錢,一般是買3斤月餅,自己家留下一斤吃,剩下的2斤,要送給姥娘。記憶中的月餅實在是最好吃的東西了,五仁的,里邊有花生、芝麻、核桃等,還有那耐人尋味的青絲,咬一口,香甜蘇口,那甜、那香,多少年都不會忘記。吃了一個還想吃一個,根本就收不住嘴,一斤月餅一共是8個,父母不舍得吃,姐姐也不啥的吃,就我一個人吃,如果不是娘硬奪下一個給姐姐吃,我可能在他們看著我干吞咽吐沫的功夫就都笑納了。再買上2斤叫蜂糕的點心,2斤糖,兩包大干烘茶,全家人就背著這些東西出發(fā)了。來到姥娘家,姥娘就把各家拿來的不同月餅敞開,讓我們一起品嘗。那個時候,姥娘看著我們狼吞虎咽的樣子,總是一手給我搖著扇子,一手端著茶水,笑盈盈地說慢點吃、別噎著。最難忘的是臨走的時候,姥娘總是把吃剩下的月餅再包起來,再讓我們帶回去。在姥娘和娘的爭奪中,姥娘就看到我那渴望的眼神,姥娘就對娘生氣了,拿回去,給俺外甥吃,娘也就不再掙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就再吃上一個……
上中學后,有時候趕不上周末,我去的次數(shù)就少了,姥娘也逐漸的老了。每次去,看著姥娘更加的留戀我們,每次走的時候,她都很想讓我們住下,送到院外后她都是久久的不愿回家,早晚看著我們走到她看不見了。工作后,回去看姥娘的次數(shù)更少了,每次回去,看著姥娘更老了,每次回去,他首先是嫌我買東西去。再就是說,你在外面工作,忙,不用回來看她?粗涯锶諠u的衰老,每次去看她,我心里都很難受,我現(xiàn)在能理解,她真的不在乎我們拿什么東西去看她,小時候那樣貧困,拿去的月餅她都不舍得吃,幾乎都留給了我們,人老了,更是吃不下多少東西。她在乎的是人,是我們;丶胰タ纯此。
我女兒出生后,我把姥娘接到我家,那時姥娘就80多歲了,耳朵很背了,看著我的女兒,她愛惜的不得了,但也不敢抱,生怕嚇著孩子,又說這是她“熬”的第四代人。那是她第一次住樓,覺得老高老高,恐怕掉下去,住了幾天,就回家了。再一次來縣城,是姥娘病的快不行了,我陪她去的縣醫(yī)院,她意識很清醒,拉著我的手,叫著我的乳名,說我舅也沒錢,這么大年紀了還治啥。檢查結(jié)果是肝膽結(jié)石,已經(jīng)長滿了,年老了也沒法手術(shù)治療,連院也沒住,就這樣回家了,不到半年,姥娘就走了……
每逢中秋佳節(jié),看到圓圓的月餅,總能想起我的姥娘,姥娘很慈祥,很疼愛她的隔代們,特別是對我,總是她心上的事。姥爺去世的早,姥娘沒有再嫁,拉扯兒女,她一生辛勞,F(xiàn)在想想自己其實很自私,都把愛給予了自己女兒,在姥娘最后的日子,沒有去多看看她,沒有去多照顧她,沒有讓她享受一下現(xiàn)代的醫(yī)療條件,最后走的那么孤孤單單……
小時候去看姥娘,都是靠兩腳走,翻過兩座山就到了姥娘家,F(xiàn)在,兩山之間都通上了馬路,那次開著車,走在去姥娘家的路上,多希望姥娘就坐在我的車上,讓她老人家也做一次她外甥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