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楓林青
楓林青
兩邊的楓林,遮住了路面。
我在遠方,想著那一條從城里到鄉(xiāng)村的路,路邊種滿了意大利楊樹。
我們蘇北,沒有北方的白楊樹,南方的楠木,多的就是意大利楊。普通的鄉(xiāng)人,被問起起那在風中呼啦啦啦響的是什么樹,都會準確回答:意大利楊。
我怕一度以為那是楓林樹。有些像,像西廂記中的長亭告別。到了秋天,意大利楊的葉子也會一度變?yōu)榈S色,橘紅色,灰紅色。如果北風吹得不夠狂烈,寒冷來得不夠猛烈,高架橋邊,草垛旁邊,二樓底層,會有慢慢變黃,變紅的葉子。遠看,成群的淡黃淺紅在樹梢。我想著誰染楓林醉的意象,以為送別趕考的張生,離別戀人的美夢在心中上演著。
那不過是意大利楊。
田野溝頭隨處可以見到,幾年下來,樹木就會高高大大,枝椏疏疏散散;蚁铲o在上面筑著大大的窩。古人詩歌里會寫到松柏翠竹蘭葉楓葉桂華等,但沒有提到意大利楊。據(jù)說解放后,從外國引進,原產(chǎn)地是意大利,所以叫做意大利楊。
秋天,意大利楊的葉子可能還是綠的,掉落時,大都不是慢慢的。西風吹冷,葉子刷拉拉一陣子全落了。
地下,葉子枯黃堆成厚厚一層。路邊,溝渠,車子上都會飄落意大利楊的枯葉。葉子隨著風,吹在冬天的麥苗上,新翻的二層別墅上,也會落在路上的那人車上。葉子卷曲落在車前玻璃上,擋住行車人的視線,那人會覺得厭煩,還好冬天來了,下小雪了,假期來了。
聽說那人也不是天天開車,偶爾而已。擠公交車,一大堆人中,那人或許不看車窗外空蕩蕩的樹干枝椏。整個冬天,意大利楊,不在那人的視野里,也不在我們互相說著的話語里。
冬天冷清,除了下過一年中一次雪,看到孤獨的那人走過冬天的視野。只能想象那人的世界,那人看不到路兩邊枝椏冷峻的意大利楊。年前后,路上的意大利楊站著,冬天,那人不必在意路上的風景,路在離城有些遠的地方,可能陽臺上的暖陽,桌上的菜食,家人的溫情,冬天冷藏了美好。我們彼此隔著,世界冷冰冰。
彼此交談的時間不是很多,大部分是孤獨伴隨。偶爾找著機會,在面對北窗冷風的初春,冷風依然襲人,面對著一臺運行緩慢的電腦,聊天。我說的句子總是多而長,那人的句子總是少而慢。我耐心等待好久,最后看下來,不過是尋常的對話:
你還忙?工作還累?還適應?
我一連串的問話,連電腦都沒有反應過來,那人做了統(tǒng)一回話:還好。然后,句子之外的冷清空氣無法不感覺到。我在私密的北窗,旁若無人的地方,狹窄的書房,對著那人飲馬河水的圖像,以為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走進一個人的內(nèi)心。那人是我的,是我的,至少靈魂。幾次下來,忘不了盟誓,只有彼此關(guān)系不牢靠的人會將友誼等情感時常掛在嘴邊。那人說:
我終究是你的過客。
我說,友誼是恒久的,我不要過客。我定義為友誼。如果激情,倒有一段難忘的回憶,如果友誼,不過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借口,實際沒有任何交集。對話集中在初春,晴天,空閑時。我縮著身體,以為電腦前就是約會。以后幾乎沒有了。我生病了,離開了。我一度幻想,意大利楊可以帶去我的問候,甚至情意。當那人來去,雨天,安慰他的只有意大利楊了。蒼翠滿樹,曲曲折折的一路,總會帶給那人心里一絲寧靜。
如果是我,會從自然中汲取慰安。我只能從我的眼界去忖度他人。以為那人也是感性的知己。其實,不過是在功名里懸浮,忙于現(xiàn)實,也從他的眼界勸我,人要活在現(xiàn)實里。難道,我所謂的文學或藝術(shù)不是現(xiàn)實嗎?那么世界上的人要追求真善美干什么?那人也狹隘了。如同我要他也有美好的感覺一樣。
我窩在家里的一張床上,懶得動氣,不發(fā)信息,不問對方。那人遠離了。我從早到晚,太陽擋在南窗外,斜射在北窗,到了床邊,望西北,云霞紅黑灰彩。此刻,該是那人下班的時候了,沒有了我的對話,一路陪伴的只有意大利楊了。樹葉在初夏的晚風里搖曳,樹影伴隨,似乎含情,我的思念傾訴給同行的樹。一路那人在某一刻是否會有感應?不得而知。
我靜靜的看著遠方,天底下的一人倒成了牽絆。我不去想,那人活得也好。我只是想知道一點信息,好安慰自己愛慕的心。在時,見著就是喜歡,論說模樣,絕不是世人以為的高富帥。只是很早認識,不敢套上初戀的帽子,但絕對第一眼,在年少時就生緣。一個人默默的看著,許多年,在世界找著,終于見到了,即使那人已然老去,也如初。
明亮的窗外,光線漸漸暗下去,我以為的意大利楊也在暗夜沉默。偶爾的車燈,照著葉面,鬼魅變形。有月的夜晚,那人從宴席上醉酒,看一眼車窗外的葉子,西沉的林月化作美人的淚?有沒有?
我不是那人,焉知魚之樂?電腦聊天也看不到了,空間無法訪問了,思念淡忘了,人間蒸發(fā)了。曾經(jīng)的彼此說著美好的感覺易相通,了無痕跡了。夜闌人靜,無法共度,長夜不寐。
臨了,我只有去看一看意大利楊樹,我騎車,走在不變的路上,楊樹葉子呼啦啦響,越長越高,葉子一度繁茂,時間過去著。
我借用了意大利楊的旺盛,想念著楓林醉的意境。如同杜甫單單思念游走江湖的李白。杜甫一個人的情意。李白詩里沒有回應。我借著那人的出現(xiàn),成全著自己的情意。表面的癡迷與瘋狂,實際陶醉在自我感覺中,或者與那人根本無關(guān)。離情再也不用傾訴了,夢醒,一切不存在了。
意大利楊,到底不是楓林。我行走遠方,四顧茫然,尋找我的楓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