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家鄉(xiāng)有很多水牛，常常是每兩三戶人家就有一頭。牛長著堅硬、強悍的角，擁有近乎立方體的體形和四條粗壯的腿。它還有兩個大鼻孔，這倆鼻孔不光用來呼吸，還是讓它受人驅使的罪魁禍首。
牛給人的感覺是很奇怪的，特別是它那雙碩大的眼睛。我仿佛能從那里看到無窮無盡的憂慮、苦悶和仇恨。它整天都在勞累，都在忍受饑餓。從牛的眼睛里，是看不到希望的。
牛的脾氣非常暴躁。它們經(jīng)常暴跳如雷，甚至扯斷繩索逃跑，去偷吃莊稼。牛不能扎堆，否則它們就會斗毆，一旦斗起來后果不堪設想。牛打架的結果往往是兩敗俱傷，有時甚至連它們那堅硬的角也會因此而折斷。
牛有欺軟怕硬的毛病，它經(jīng)常欺負小孩。我至今還記得小時候被牛嚇得魂不附體的情景。那是一個夏天的早晨，我牽著牛，讓牛在家門前的田里吃草。由于一向懼怕它，所以它一做出嚇我的姿勢，我便放下韁繩拼命逃跑了。其實所謂嚇我的姿勢，不過是擺了一下頭，盯了我一眼而已。沒想到，這一舉動驚動了牛，它竟猛地朝我沖來。幸好不遠處有一個稻草垛，否則我還真不知道怎么脫險�？蛇^了幾年，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就算我用拳腳對付它，它也不敢再拿我怎樣了。
牛還有一個非常滑稽的表現(xiàn)，就是當它偷吃的行徑被人發(fā)現(xiàn)后，那做賊心虛的表情很逗人發(fā)笑。那時它會翹起頭角，兩眼眨巴，耳朵也歡快地扇起來。唯獨此時，才能從它的眼睛里流露出沒有任何表情的心虛。一次，我牽著牛走過稻田的時候，猛然聽到了吃草的聲音�；仡^一看，牛的嘴里竟早已塞滿了稻子。這時，它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行徑已被我發(fā)現(xiàn)，于是將那泛黃的渾濁的瞳仁垂下來，低著頭，裝著沉思的樣子，嘴里卻不閑著，慢慢地偷偷地仍在嚼著已經(jīng)到嘴的美味。
我經(jīng)常思考這樣一些問題：牛為什么要任人驅使?當它疲勞過度時，當它無法忍受饑餓時，為什么不起來反抗呢?它有如此強大的力量，逃脫人的控制難道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它難道不想像野牛一樣自由自在嗎?
不久前，我看了陶行知的一篇關于牛的文章，暫時以為得到了答案，但很快又陷入了困境。照這篇文章里所說的，一些人說牛怕人是因為牛看到的人并不是實際的人，而是被放大的巨人。這一切都是因為牛的眼睛凸度大的原因。這說法看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是牛為什么又敢和同類相互搏斗呢?牛的眼睛所看到的牛不也是放大后的龐然大物嗎?這又該怎么解釋呢?經(jīng)過思考，我得到了這樣一個猜測：牛甘愿受人驅使不是在短時間內(nèi)形成的。這種習慣是由于人類長期的馴化，使牛漸漸習慣了被比它小得多的用兩條腿走路的人牽著鼻子走。只是一次的懦弱，便成了人類忠實的奴仆。從此，牛不再改變它的習慣，就這么一直被人類奴役驅使著。
現(xiàn)實生活中也不乏這樣的“�！�。他們懦弱，缺乏斗爭精神，只會保持緘默。他們始終在憂慮、仇恨，卻從不敢有任何作為。但是別忘了，人比牛要高級，牛的習慣不能改變，難道人的習慣也不能改變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人與牛又有多大的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