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百二十八 列傳第一百八十七
李綱之罷,太學生伏闕上書,乞留綱與種師道,軍民集者數十萬,朝廷欲防禁之。吳敏乞用時以靖太學,時得召對,言:"諸生伏闕紛紛,忠于朝廷,非有他意,但擇老成有行誼者,為之長貳,則將自定。"欽宗曰:"無逾于卿。"遂以時兼國子祭酒。首言:"三省政事所出,六曹分治,各有攸司。今乃別辟官屬,新進少年,未必賢于六曹長貳。"又言:
蔡京用事二十余年,蠹國害民,幾危宗社,人所切齒,而論其罪者,莫知其所本也。蓋京以繼述神宗為名,實挾王安石以圖身利,故推尊安石,加以王爵,配饗孔子廟庭。今日之禍,實安石有以啟之。
謹按安石挾管、商之術,飭六藝以文奸言,變亂祖宗法度。當時司馬光已言其為害當見于數十年之后,今日之事,若合符契。其著為邪說以涂學者耳目,而敗壞其心術者,不可縷數,姑即一二事明之。
昔神宗嘗稱美漢文惜百金以罷露臺,安石乃言:"陛下若能以堯、舜之道治天下,雖竭天下以自奉不為過,守財之言非正理。"曾不知堯、舜茅茨土階。禹曰:"克儉于家",則竭天下以自奉者,必非堯、舜之道。其后王黼以應奉花石之事,竭天下之力,號為享上,實安石有以倡之也。其釋《鳧鹥》守成之詩,于末章則謂:"以道守成者,役使群眾,泰而不為驕,宰制萬物,費而不為侈,孰弊弊然以愛為事。"《詩》之所言,正謂能持盈則神祇祖考安樂之,而無后艱爾。自古釋之者,未有泰而不為驕、費而不為侈之說也。安石獨倡為此說,以啟人主之侈心。后蔡京輩輕費妄用,以侈靡為事。安石邪說之害如此。
伏望追奪王爵,明詔中外,毀去配享之像,使邪說淫辭不為學者之惑。疏上,安石遂降從祀之列。士之習王氏學取科第者,已數十年,不復知其非,忽聞以為邪說,議論紛然。諫官馮澥力主王氏,上疏詆時。會學官中有紛爭者,有旨學官并罷,時亦罷祭酒。
時又言:"元祐黨籍中,惟司馬光一人獨褒顯,而未及呂公著、韓維、范純仁、呂大防、安燾輩。建中初言官陳瓘已褒贈,而未及鄒浩。"于是元祐諸臣皆次第牽復。
尋四上章乞罷諫省,除給事中,辭,乞致仕,除徽猷閣直學士、提舉嵩山崇福宮。時力辭直學士之命,改除徽猷閣待制、提舉崇福宮。陛辭,猶上書乞選將練兵,為戰(zhàn)守之備。
高宗即位,除工部侍郎。陛對言:"自古圣賢之君,未有不以典學為務。"除兼侍讀。乞修《建炎會計錄》,乞恤勤王之兵,乞寬假言者。連章丐外,以龍圖閣直學士提舉杭州洞霄宮。已而告老,以本官致仕,優(yōu)游林泉,以著書講學為事。卒年八十三,謚文靖。
時在東郡,所交皆天下士,先達陳瓘、鄒浩皆以師禮事時。暨渡江,東南學者推時為程氏正宗。與胡安國往來講論尤多。時浮沉州縣四十有七年,晚居諫省,僅九十日,凡所論列皆切于世道,而其大者,則辟王氏經學,排靖康和議,使邪說不作。凡紹興初崇尚元祐學術,而朱熹、張栻之學得程氏之正,其源委脈絡皆出于時。
子迪,力學通經,亦嘗師程頤云。
羅從彥字仲素,南劍人。以累舉恩為惠州博羅縣主簿。聞同郡楊時得河南程氏學,慨然慕之,及時為蕭山令,遂徒步往學焉。時熟察之,乃喜曰:"惟從彥可與言道。"于是日益以親,時弟子千余人,無及從彥者。從彥初見時三日,即驚汗浹背,曰:"不至是,幾虛過一生矣。"嘗與時講《易》,至《乾》九四爻,云:"伊川說甚善。"從彥即鬻田走洛,見頤問之,頤反覆以告,從彥謝曰:"聞之龜山具是矣。"乃歸卒業(yè)。
沙縣陳淵,楊時之婿也,嘗詣從彥,必竟日乃返,謂人曰:"自吾交仲素,日聞所不聞,奧學清節(jié),真南州之冠冕也。既而筑室山中,絕意仕進,終日端坐,間謁時將溪上,吟詠而歸,恒充然自得焉。
嘗采祖宗故事為《遵堯錄》,靖康中,擬獻闕下,會國難不果。嘗與學者論治曰:"祖宗法度不可廢,德澤不可恃。廢法度則變亂之事起,恃德澤則驕佚之心生。自古德澤最厚莫若堯、舜,向使子孫可恃,則堯、舜必傳其子。法度之明莫如周,向使子孫世守文、武、成、康之遺緒,雖至今存可也。"又曰:"君子在朝則天下必治,蓋君子進則常有亂世之言,使人主多憂而善心生,故治。小人在朝則天下亂,蓋小人進則常有治世之言,使人主多樂而怠心生,故亂。"又曰:"天下之變不起于四方,而起于朝廷。譬如人之傷氣,則寒暑易侵;木之傷心,則風雨易折。故內有林甫之奸,則外必有祿山之亂,內有盧杞之奸,則外必有朱泚之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