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梧桐山,往往大霧迷漫,不到十點見不到太陽。若碰上陰雨天,未干的衣服就長黑色的霉點;尤其是白色的襯衣,一旦長了霉點就無法洗去,哨所的戰(zhàn)士都戲稱為“花襯衣”。
哨所的生活單調(diào)而枯燥。早上六時起床,然后是半小時早操,半小時聽新聞,半小時洗漱,半小時早餐;上午八時到下午六時,除了午餐和午休一個半小時外,其他時間都是工作。
晚餐后有一個半小時可以自由活動,我和阿貴往往背一臺八倍的望遠鏡,來到西南面的山坡,或坐于樹下,或躺在草地上,欣賞梧桐山起伏的峰巒、縱橫的溝壑和蔥籠的森林;或用望遠鏡看大海,看縣城的汽車,看蜿蜒的深圳河,看深藍藍的水庫,看來往于羅湖車站的火車,看梧桐山下的田野和村莊;若是晴朗的周末,我們還可以看天上的月亮,看閃爍的星星。偶爾也忽發(fā)奇想:倘若某一天,祖國強盛了,英國鬼子滾出香港了,天下太平了,到那時,將這風光秀麗的梧桐山開辟為旅游風景區(qū),讓富裕了人民來這里登山、觀景、看大海,那該是一番多么愜意情景。
梧桐山的夜晚的確有些令人恐懼。那里峰巒錯疊,溝谷幽深,氣溫隨海拔的升高而下降,又受海洋氣候的影響,復雜多變;時而云霧繚繞,濃霧成蓋;時而碧空萬里,群星閃爍;山頂常年都有凜冽的山風,刮得樹枝呼呼作響;尤其是下雨的夜晚,雨暴風嘯,電閃雷鳴,遠處、近處犬吠聲聲,夜鷹低鳴,真使人有些毛骨聳然的感覺。
我們上山不久,偵察排也來了幾名戰(zhàn)士,他們執(zhí)行化妝偵察任務,到大梧桐抓捕偷渡人員。那年月,有些內(nèi)地人想逃往港澳,又不識路徑,選擇梧桐山這條奇險之路,往往偷渡不成,反被擒拿了。記得有一天,從大梧桐抓回了十多個偷渡的人,其中還有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姑娘長得很漂亮,仿佛就象一朵剛剛盛開的玫瑰花,可是她那紅潤的臉上卻寫滿了羞怯和驚慌;當他(她)們被押送下山時,姑娘那驚恐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求助目光,我似乎能聽見她的嗚咽,她的乞求,她的怨艾;以后的多少日子,每每想起,我心中總泛著一種苦澀的惆悵。
最有趣的算是在梧桐山上洗澡了。哨所沒有水,離哨所約二百米的山腰處有一眼山泉,早晨,我們?nèi)ツ抢锵词,洗漱完了,每人挑一擔水回哨所,這便是哨所每天的食用水。洗澡就得選在晴朗天的中午,借著陽光的溫暖,迅速地用山泉水沖個涼;那冰涼的山泉水令人瑟瑟發(fā)抖,縱然是這樣,這種機會也不是經(jīng)常都有的,往往十天半月才遇上一次。
兩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了,就在我們即將下山的時候,一連幾天陰雨,道路泥濘,我們無法下山,上級來電,指示我們搭乘給養(yǎng)車歸隊,于是只好等待。轉(zhuǎn)眼間,又是新的一年開始了。幾天前哨所里的食品就吃緊了,為了能多維持幾天,改干飯為稀飯;如果再過兩三天,給養(yǎng)車還上不來,就連熬稀飯的米也沒有了。
就在哨所要斷炊的那天,送給養(yǎng)的汽車終于來了。那天,所長安排了一頓豐盛一點的午餐,一來給戰(zhàn)友們補充些營養(yǎng),二來也算是給我和阿貴餞行。吃過午飯,陳偉將我們的行李放到車上,我和阿貴與戰(zhàn)友一一握手話別;所長最后一個從營房走出來,他握了握我的手,又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深情地說:“小伙子,好好地干,美好的明天屬于你們年輕人!”我感動得眼睛都濕潤了……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在那個特殊的地方,在那個特殊的時候,與特殊的戰(zhàn)友相別,便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在心頭!就帶著那濃濃的戰(zhàn)友情,深深的同志愛上路吧,哪怕是前路漫漫,因為有你們的鼓勵,我依然會停歇下跋涉的腳步,常常回首,回望來時的路!
汽車已經(jīng)發(fā)動了,大家催促著:“上車吧,時間不早了”,我正欲上車,褲子卻被什么拽住了,回頭一看,是“老公公”,它還緊緊地咬住我的褲管不放呢!原來還沒有與這個“老伙計”道別呢!于是我蹲下身去,摟著它的脖子,撫摸著它那油光發(fā)亮的毛發(fā),輕聲地說:“‘老伙計’,再見了”,它果真通了靈性一樣,搖搖尾巴,松開了我的褲腿。
※本文作者:雪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