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鉤者誅，竊國者候，而竊書者……魯迅先生早就借助孔乙已說了，竊書不為竊，為拿。好一個生花的“拿”字，形神兼具點睛般寫出了讀書人死要面子的酸腐虛榮，為我輩中人造就了一把美麗的琵琶——美人遮面我遮羞。竊過書的我，就如此賊模人樣，心安理得了好多年。當我置身繁華浮躁的都市，在花花綠綠的靡靡之音中與書籍漸行漸遠時，反而越來越喜歡對著鏡中的自己呲牙咧嘴，真是有負爹媽苦口婆心的諄諄教誨及給予我的那君子般正氣的臉。兒時雖然嘴饞卻能死咬著牙關(guān)不去偷瓜竊果，成年后好逑美女亦能固守孤獨而不曾偷香竊玉，想想自己的君子風度是何等謙謙？竊過書的污點，像楊貴妃腋下的狐臭，使我愈來愈不能容忍，總是感覺到一種洞穿的力量與我的靈魂固執(zhí)地對峙著。當我在某個周末打開電腦時，便決心借助文字，給心中的那口鳥氣打造一對翅膀，使之撲欏撲欏地飛向九霄去。是想向爹媽請罪也好，是想向失主致謙也好，是某種嬌情使然也好，任人去指點吧，我必須揭掉自己臉上的那張畫皮了。
八十年代前期尚處在缺衣少食的階段，物質(zhì)極其匱乏，而我不幸就成長在這個時期，更為不幸的是我嗜課外書如命。那時候我卑微得像一只叭兒狗，常常緊跟在擁有此類書本（主要是圖畫書）的同學(xué)后面挨挨擦擦扮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以期博得同學(xué)的同情借書一讀。但那時這些家伙們的同情心都還沒有成形，或者說是半成品吧，常常在吃了無數(shù)個“白眼仁”后才能借到一本。這對虛榮心極強的我而言無疑是一種折辱，而欲與這些家伙同等，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也擁有一批課外書，想看了，大大咧咧地甩出一本與他們交換就是了。但我哪里去找自己的課外書呢？雖然圖畫書只有兩三毛錢一本，但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仍不允許，且爹媽禁止我看此類閑書。買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竊了，于是“竊”這個魔鬼就像吃了尿素的莊稼騰騰地猛長，很快就把天使壓制在一個孩子靈魂的旮旯處動彈不得了。
雖然有了近不及待的竊書欲望，但我卻不知道竊書的點在哪里？學(xué)校里同學(xué)們的課外書是不能竊的，鄰居家的書更不能竊之，因為那事情一旦敗露，我知道自己將在爹媽嚴厲的棍棒下“死”無葬身之地。賊膽不夠，賊點不明，這著實讓我痛苦不堪，但最終我還是多次行竊成功了的，這從我那階段擁有的圖畫書中加蓋著或圓形、或長方、或正方、或三角形印章可以分析，我不止竊書一次。
但我對天發(fā)誓，我能記得的竊書過程只有一次，可能是我的處女竊吧，才致使我記憶猶新。那是一個星期天，十一歲不到的我和伙伴們?nèi)チ镏獾目h城玩耍，一不小心與他們走散了，便獨自到處瞎逛。逛到郵電局門前時，看到其右側(cè)擺著圖畫書攤，攤主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爺子，幾排長條木椅上坐著十多個與我年齡差不多的孩子。我兩眼盯著書攤發(fā)綠，摸著兜里爹媽給的兩三毛錢零花錢，再也挪不動雙腿。當我鼓起勇氣走近書攤時，我知道竊書的欲望已經(jīng)占據(jù)了自己的大腦。憑著爹媽給的那張樸實厚道正氣的臉，加上我的謹慎，我有理由相信自己會成功，于是我開始實施我的竊書步驟。我老老實實地選好圖畫書，老老實實地付款，如此再三，感覺老爺子已經(jīng)對我信任后，我就下手了。我仍然是看完書，還書，又老老實實地到書攤前選書。不過，這次稍有不同的是一下拿兩本，然后打開一本，將另一本很精心地夾雜在中間。既然是竊，理所應(yīng)當是背人的。等到夾好兩本書，再故意將大拇指穿插書中，用另外四指捏著去交錢。如果收錢人不把書拿到自己手里，是不會看出破綻的。即使被人發(fā)現(xiàn)了也無所謂，這里已經(jīng)打下伏筆和找好了借口，手里的錢不夠了想免費加看一本么？我想慈愛的大人都是不會與孩子為這事去過于計較的。我實在是有負了大人的慈愛和信任，最終順利地把書竊為己有了。我以后憑借這種伎倆又行竊了多少次，已經(jīng)沒有印象了，但我竊書從來沒有失過手卻是實事。這種竊書行為至到我上了初中，心中有了另一層的虛榮和羞愧才停止。
※本文作者：一壺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