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里說的臭豆腐就是今天象模象樣裝在瓶子里、陳列在超市貨架上的豆腐乳。不知是我們這兒的人一直就叫錯了，還是現(xiàn)在又改名了，或者兩種名字都可以，是我少見多怪了。
第一次見到臭豆腐是在剛剛懂事的時候。大約是在一個初夏的季節(jié)，一次午飯前，鄰居家那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端坐在她家門外的小飯桌旁，桌邊放著一只小酒壺、一只小酒杯、一雙筷子，桌子中間放著一只小菜碟，碟子里橫躺著兩小塊方形的我從來沒見過的紅紅的下酒菜。老奶奶旁若無人似地先咪一口酒，然后拿起筷子在那紅紅的下酒菜上輕輕戳一下，筷頭上會粘一點米粒大小的紅色，再將筷子慢慢地送到嘴里，沒牙的嘴巴咂一下，至少過半分鐘，她才咪第二口酒，動第二次筷子。在一旁觀看的我，急得手心冒汗，饞得口水如泉。直到母親喊我回家吃飯時，我才將試圖分享美味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從小菜碟里收回。
我當時想，那紅紅的下酒菜一定是世間絕好的東西，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弄一些，好好嘗嘗。回到家問母親那紅紅的兩個小方塊是什么菜，母親說：那是臭豆腐，不好吃。豆腐我是吃過的，很好吃，臭豆腐大概就是臭了的豆腐，臭了的東西肯定不好吃。我用自己的邏輯努力讓自己相信母親的話，并強迫自己忘記那紅紅的美味。
真正吃到臭豆腐是在上高中的時候。因離家較遠，我只能住在學校。那時雖然物質(zhì)沒有今天這樣豐富，但只要有錢，學校里的飯菜還是足以讓人解饞的，但我一日三餐只吃臭豆腐。開始是為了滿足兒時的愿望，驗證一下臭豆腐究竟好不好吃。在驗證的同時，我也在比較吃哪種菜最省錢。那時家里的經(jīng)濟極度拮據(jù)，我在校期間一直保持著最低生活標準。別的菜一口可以吃一大塊，常常是飯沒完，菜早就沒了影；臭豆腐一口只能吃一點點，一頓飯吃不完一塊，下頓可以接著再吃。經(jīng)過反復比較，我得出的最終結(jié)論是吃臭豆腐最經(jīng)濟實惠。起先，早餐時用一角錢買一小塊約一立方厘米大小的臭豆腐可以吃一整天，后來吃得厭煩了，一小塊可以吃兩天甚至三天。高中畢業(yè)時，我已吃得面皮發(fā)黃，滿口起泡，還留下了伴隨終生的胃病。此后多年，我一見到臭豆腐就反胃，并發(fā)誓從此不再吃臭豆腐。此時，我終于真正相信了母親的那句話：臭豆腐不好吃。
前年春節(jié)，單位發(fā)的年貨時有兩瓶臭豆腐，扔了可惜，送人又覺得拿不出手。同事勸我說，臭豆腐聞著臭，吃起來香，吃到嘴里不要忙著下咽，要慢慢品嘗，細心體會，才能享受到個中滋味�；氐郊遥阌仓^皮打開一瓶，邊聞邊吃。奇怪的是，臭豆腐真的不那么難吃了，慢慢品嘗，似乎確實有一絲香味。而且，我年幼的兒子竟一吃上癮，連聲夸好�，F(xiàn)在家中常備此味，兒子一有興趣，就自己拿出來吃，我也會附和著嘗一下。
是呀，聞起來臭并敢于以臭命名的東西未必真臭，只要細心品嘗，定能體味出其中的香，領(lǐng)悟出其中的美！那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奶奶是否有過這樣的感觸？我那年幼無知、涉世不深的兒子能否悟出其中況味？
※本文作者：騎驢過小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