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出箕山,高高的出箕山。半山腰上,無盡的黃荊林里,有一條小路,小路的盡頭,有一片墳墓,那里也埋葬著我的親人,我的祖先。
多年來,自懂事以后,每年的大年三十,中午,吃完了年飯,總是跟著父親一起去那里給親人們燒紙錢。祭品其實很簡單,父親的藍子里仿佛一直都是:兩個蘋果,一瓶白酒,一個刀頭,一包花生,幾餅鞭炮,一些香燭,幾刀紙錢。而我總是抱著八根細細的棍子,棍子用來插在墳頭,上面系上黃白的墳飄。
年少時,抱著棍子走在小路上都有些蹣跚,心里也盼望著祭祖快快的結束,好回家穿上新新的衣服,新新的鞋子,再放上幾餅鞭炮,新年就到了。而哀思,真的不知道從何而來?真的不知道從何而去?現在長大了,有了妻子與孩子,祭祖的隊伍也壯大了。小路上,孩子依然唱著歡快的歌;妻子依然忙碌著要牽孩子的小手,怕他摔倒;父親依然提著不變的藍子,沉默不語;我依然抱著八根棍子,走路依然蹣跚。我終于知道了哀思從何而來;卻依然不知道哀思從何而去?我不再渴望新新的衣服,新新的鞋子,也不再渴望新年的到來……
祭祖的時候,父親總是負責插棍子,系墳飄;我總是負責點燃香燭;孩子總是擺放著祭品;妻子總是撕著紙錢。然后,挨著挨著的跪到在每個墳頭,默默的磕三個響頭……而媽媽,親愛的媽媽就在家里忙著晚飯。
出箕山下,還埋葬著我的十多個祖先。多年來,我一直都不能很好的分清半山腰的八座祖墳,到底誰是誰。盡管,祭拜時,始終保持著謙卑與虔誠的心,可我依然無法真正的原諒自己。其實,這么多年的人生經歷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我:始終保持著一顆謙卑與虔誠的心,不一定都能換回好的命運與人生。事實常常無情的證明著,但我依然始終如一的堅持著,真的不為了什么,真的不是要得到什么。或許,唯一的得到就是那時那刻的安詳與寧靜吧。
八座祖墳里,我知道其中的四座分別埋葬著我的奶奶、親嬢、三婆婆還有鳳。奶奶死了多年,不知道多年,我不知道,父親也不知道。聽老人們講,在生下父親不到一年里,她就匆匆的去了,留下了五歲的親嬢與我的父親。我對奶奶沒有任何的回憶,她甚至從沒有出現過在我的夢里……
聽老人們講,親嬢一直很照顧、疼愛她的親弟弟——我的父親。在六十年代,那個窮苦的年代,豆蔻年華的她將少了又少的食物讓給一直喊餓,還不太懂事的父親吃,終于,饑餓以及伴隨的疾病奪去了她的生命,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死時,才十五歲。我對親嬢也沒有多少回憶,她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在我的夢里……
三婆婆是我唯一有回憶與印象的老人,親人。童年時,我很調皮,父母常常在我做錯事時,用細細的黃荊條子,狠狠的抽打著我,沒有任何的憐憫,宣泄著對生活的無奈。三婆婆總是阻擋著父母,輕輕的撫摸著我,輕輕的擦去我的眼淚,輕輕的在我的嘴里放上一顆硬硬的冰糖……對她,我有溫暖的回憶,我有溫暖的淚水……
三婆婆最小的親孫女就是鳳。鳳只比我大二歲。殘留的記憶里,很小時,她總陪著我玩。玩過什么,卻不知道了。她留給我的唯一的清晰記憶可能就是長在我鼻梁左側的那道深深的疤痕。是她用她的小手在生氣時,憤怒的給我劃傷的。至于為何生氣,我已經不再記得了。十一、二歲時,她也悄悄的走了,在還沒有懂得眷戀生命的時候,悄悄的走了。她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在我的夢里……
如果有如果,如果有天國,祝福她們在那里活得更好;如果有可能,如果謙卑與虔誠真的可以換回什么,我渴望她們都出現在我的夢里……
五年前,2002年。父母為了更好的生活,去了綿陽養(yǎng)蟹與蝦。老家就剩下我一個人孤獨的守護著。那年,各鄉(xiāng)鎮(zhèn)的招商引資風起云涌,有老板看上了出箕山下掩埋的頁巖資源,終于在那里要開辦一個磚廠。遷墳已事在必行。院子里的四家人一起商量著,該如何的遷墳,最終決定大家一起動手,不請外人幫忙。國家補償的每座墳——120塊錢,用來買匣子,買物品,還有一頓豐盛的午餐。作為一家之主,我同意了,我也請了一天假。
※本文作者:黃荊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