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城里不只這幾棵樹,但有名的只有這些。余下的雖然有的數(shù)量很大,有的個頭很大,有的來頭很大……但畢竟沒有勛章,所以只能進入列傳,而不能成為世家。
城里最成氣候的樹是行道樹。原來是法國梧桐,大街小巷,機關院落,到處都是。建市之后,此樹因“毛”病太多——比如說要落葉,要換皮,要飛絮,而且長得疙里疙瘩的,很丟形象,因而漸漸被榕樹或黃桷樹取代——我一直分不清黃桷樹和榕樹,請教專業(yè)人士,說都屬?,大葉子的叫大葉榕,又稱黃桷樹或黃葛樹;小葉的叫小葉榕,又叫榕樹——他們實際上是一家,典型的特征是都長有氣根,F(xiàn)在,街頭巷尾,只要是新改擴建過的,遍植榕樹。此樹四季長綠,枝葉發(fā)達,樹形優(yōu)美,大葉的長枝飄飄,頗有美男風范;小葉的長發(fā)飄飄,頗有美女風姿。還有一個優(yōu)點,此樹易于成活,無論多大,都能移栽,這就使人免去了“十年樹木”之苦,從而使在短期內(nèi)做出業(yè)績成為現(xiàn)實——現(xiàn)在這世上誰還傻傻地去做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事?這樹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是有的在春天要掉葉子。同時優(yōu)點也正在這里,長出的芽苞比花苞還美麗,葉鞘還是玫瑰色的,不知情有還以為是花苞。長出的新葉非同尋常的鮮美,比花還悅目。
取代法國梧桐的還有女貞樹。此樹也曾一度繁華,但很快顯示出了致命的弱點——不是長相不好,長得也好看,但總覺得缺了點什么,進了城還是那么小家碧玉,初看時覺得新鮮,久而生厭,這是其一。其二,一到春天,就任性地開花,開的花又土氣,碎米似的,風一吹,雨一樣簌簌下落,使人傷感;更要命的是,花期長,長達數(shù)月,因此花雨一直在下,連清潔工人都有意見了。其三,有的市民不喜歡這種花香,有的不喜歡花上花下的嗡嗡之聲,有的對花粉過敏,等等。第四,春華秋實,一到秋冬時節(jié),黑不溜湫的果實像蟲屎一樣往下掉,誰受得了?還有,有的不法市民乘夜偷摘女貞子(女貞子是一味中藥,可以賣“媽妮”——money的漢化音),大大地損了市民形象。有了這四宗不是,女貞樹走到了末路。每有城改,必難逃一劫。現(xiàn)在只能在阡陌小巷或是邊遠次要街區(qū),還依稀可見其綽約的身影。
榕樹雖然現(xiàn)在還很風光,但因其有一點不足——也就是有的要落葉——也是致命的。因此,宿命似的,舊人哭新人笑。城市建了一座美輪美奐的客廳,客廳前的路叫做迎賓大道。既然是迎賓,那就涉及到形象,有缺點的就得站二排嘍。于是這條街上,無論多美的樹,無一能逃脫被取代的命運。新人是銀杏樹,十里長街,一夜之間,全部換顏。我看這些新顏,都不到二十歲,身材勻稱,個頭高挑,玉樹臨風,仿佛是哪一所專門的大學培養(yǎng)出來了。城市有了這些樹,果然面貌一新,品味全變。
在城市行道樹中,還有芙蓉、香樟等,還有金葉女貞、紅葉等,還有美人蕉、草坪等,也就不一一列舉了。
城市次多的一類樹,是為風景而生的,姑且叫風景樹吧。城市離不了水,水邊最多是柳樹。這些柳樹應該是有意栽培的,個個秀發(fā)長飄,亭亭玉立,宛若少女,給城市平添了不少風韻。夾柳之間,配植黃桷樹,高大俊美,張袂成陰,像健壯的青年。新城的河邊,楊樹迎風招展。由于城市長得很快,他們有幸成為城市的農(nóng)轉(zhuǎn)非居民。他們的周圍,桃紅柳綠,和新建的高樓一起,彰顯新城特色。
生活在城市花園和豪宅區(qū)的樹,是城市的高貴移民。他們不知道來自何處,昨天腳下還是黃土紅泥,今天就脫胎換骨成了貴族。他們有花花草草陪襯,有華燈流光溢彩,有專人精心照顧,有保安日夜保護。風吹不著,霜打不到。口渴了,有清涼的甘泉;天熱了,有大樓的蔭庇。樹活到這個份上,不知羨煞了多少鄉(xiāng)下佬。我私下和他們做過交流,得到的回答是:草木非人,孰能無情?繁華的背后,是無盡的寂寞;每當秋風起,葉零落,何樹不起故園情?
除開河邊和小區(qū),風景樹最多的是生活在公園里和廣場上。他們是城市的寵兒,有著高貴的身份,受過良好的教育;他們錦衣玉食,享受樹上樹的待遇;他們舉止優(yōu)雅,談吐不俗,滿面春風——總之,一句話,他們是城市的樹。不過,公園和廣場都是人為的景區(qū),很少有樹能得天然之樂。特別是廣場,樹都按照人的意志生活,雖然住處豪華,但禮節(jié)過多,有拘有束,大家閨秀,不得自由。盡管如此,樹還是想通過我這只敗筆感謝人們,在城市寸土寸金的地方,給了他們好大一個家。在這個家里,客廳是大理石鋪的,光彩照人。臥室鋪著綠色的地毯,散發(fā)著草的清香。我對這里進行了調(diào)查,主要生活著如下一些樹群部落:(部落不分大小,排名不分先后)
※本文作者:碧之筱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