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只想與您說說話
三個月了，我想我該靜下心來，和您說說心里話。
我也試圖靜下心來，找個月白風清的夜晚，沏杯茶，與您心平氣和地說說話，說說以前歲月中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今夜，窗外很吵，離新年沒有幾天了。提前放響的鞭炮聲震耳欲聾，透過我緊閉的窗戶依然令我的耳膜生痛。還記得三年前的大年三十嗎？也是這樣的夜晚，也是這樣瘋狂炸響的鞭炮，只不過熱鬧是別人的，您躺在病床上，空蕩蕩的房間只有我們一家人。在我的記憶里，也許那是您生平第一次聽到那么持久炸響的鞭炮吧。一輩子生活在鄉(xiāng)下的您，對于如今城里人故作奢華背后的空虛您可能不太習慣，只是惋惜地說：這要花好多錢啦。對于那曾經一天三頓喝著稀可鑒人尚且食不裹腹的您來說，您是無法理解的。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一家四口在蒼溪城的大街小巷找遍了所有的館子，都沒有找到一口飯吃的情景嗎？還記得我們圍坐在您的病床前泡著方便面，看著病房外禮花亂放的情景嗎？現在想起來，其實那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只因為有您在，吃什么已不重要，在什么地方吃也不重要。
而窗外的鞭炮是越發(fā)的響了。如今的我已害怕聽到這聲音。我知道您其實一直都不喜歡熱鬧的。多次想讓您在我這住下來，但往往住不了多久，您就要回去。說是城里吵，到處都是人，一天到晚都沒個清靜時候�，F在您是清靜了，可留下我在這繁華的霧霾中一個人想您，我該怎么辦？在觥籌交錯中，我找不到我自己，只有在您的面前，我才是赤裸裸的一個人。但我身不由己，如同沙灘上的沙子，任隨海水的裹挾而無法自己。
今夜，我其實只想泡杯茶，坐在故居的院子，有無月色皆可，只要有您坐在我身邊，陪我說說話，或者什么都不說，看郁郁的山的黑影將您我籠罩，夜深了，說聲：“睡吧，身體不好，不要感冒了”便各自散去，一夜無夢。
其實，我是愛您的，只是一直沒有說出口。如今想說，怕您是聽不到了。您在生病期間，我一直陪伴在您的身邊�？匆娔看位熀竽遣栾埐凰�、渾身疼痛的樣子，我是難過的，只不過兩年的時間，看慣了，也麻木了，但背地里我是難過的�？匆娔鷷r而反復的病情，我生過您的氣，但我知道這不是您的錯，您也很委屈，您也說過不想讓我受累，但其實我是著急才這樣的，希望您不要因此而生我的氣，背地里我也為此流過幾次淚。我總是騙您說，醫(yī)生看錯了，您得的不是癌癥，是肺結核。七年前，您不是因為得了腸結核，一樣的痛苦萬分，家里都將棺木給您準備好了，最后不也看好了嗎？您一向依賴我，就如同我小時候依賴在您的懷抱里才能睡著一樣。這次您還是依賴我，直到最后您都相信您會好起來，還會如同往常一樣與我坐在月下剝玉米，或是斜躺在床上看我給買的黑白電視，給我講那些我從沒靜下心來看過的電視。您是那樣地喜歡看電視里的人來人往，本該早給您買臺彩電了，但總是忙，如今也是來不及了。
一直勸您不要躺著看電視，您總不聽，最后還弄出過骨質增生來。您說，您這一生還有什么樣的病痛沒有經歷過呢？二十三歲生四弟時，一場傷寒使您七天七夜不沾湯水，眉眼不張，您熬過來了；五十四歲時一場腸結核折磨您三年才查出病因，您那時痛得只能每日爬行，您熬過來了；五十八歲時，您種田不小心將左手肘關節(jié)摔成粉碎性骨折，因當時鄉(xiāng)村道路不通，您只能在鄉(xiāng)村醫(yī)院打石膏，且沒有止痛藥的情況下也熬過來了。但這一次，您終于沒有熬過來，就算每天吃幾十粒的止痛藥也沒能讓您熬過來。
我一直相信您是堅強的，就算受過那么多的苦，我也不曾見您流過淚，但在四弟出車禍后，雖然那時的您已是重病在身，您仍然想盡了各種辦法，找遍了周圍所有能找的神仙巫婆，祈禱您的兒子能夠大難不死。當四弟昏睡五天清醒后與您通電話時，您終于忍不住地流淚了。當時只顧照顧四弟了，忘了您的身體已是大不如從前�，F在想來，如果當時就把您接到我身邊，情況會有所不同嗎？也或許這就是您命中早已注定的“薩馬拉之約”嗎？天知道。我只能說這是命，但真有命這一說嗎？我感覺很懸，但如今的我，除了后悔之外，只能每日以“如果”來假設那可能出現的情景。但于您于我，這早已于事無補。
熱鬧是別人的，其實我只是一個人坐在窗前，寫下這些蒼白的文字，只希望還有機會象從前一樣心平氣和地與您說說話。您在我的身邊時，沒有覺得有多少話可以說，但您走了后，才想起有許多話都還來不及說。我現在只想心平氣和地給您說說，問問您的近況。您若安好，便是晴天。但您還安好嗎？我不知道，我無從知道。所以想問問您，象當初一樣心平氣和地問問您。但還是不行。淚水總是不爭氣地流下來，一提起您的名字，喉嚨還是堵得慌。唉，三個月了！原以為三個月能讓我忘掉一些事，但我的手掌依然能感受到您三個月前的溫度，眼前依然是您含笑向我招手的樣子。那么三年呢？或者是三十年呢？也或許在我的余生都不再有這樣的可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