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的那頭,蹲著外婆
13歲以前,你問我愛什么,我說我愛大山,還愛生長在大山里的外婆。
外婆只有我媽媽這一個女兒。外婆對媽媽疼愛得很,當媽媽長成大姑娘了,外婆也舍不得她,只將她嫁到了鄰近村子里。而我的童年時光也是在外婆的陪伴下度過的。
夏日的夜空,漫天的星星,我坐在山頭上吹著涼風,抬起頭便能看到外婆那笑得滿是皺紋的臉龐——這便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記憶。
記憶中,外婆會在夜里緊緊地抱著我,撫摸著我的雙手,吻我嫩嫩的臉頰。她不曾上過學,不知道安徒生,也不知道睡美人,她所知道的,只是家鄉(xiāng)的一個個謎語。
“白屋子,紅帳子,里面住著大胖子。猜猜是什么?”“我猜不到,猜不到,外婆你告訴我嘛!”“自己猜,外婆就不告訴你!薄巴馄耪鎵模遣皇秦i嗎?”“才不是呢,是花生。花生的殼、皮,還有花生粒。是不是?還要不要再猜一個?”“好,再出一個!”
童年的那些夜晚,外婆總是給我出謎語,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漸漸地,我對這些謎語爛熟于心,再也不用她來說了。
我是13歲離開老家、離開外婆的。這是外婆后來告訴我的。
自我離開后,外婆的話便少了。她與外公的脾氣不是很相合,一天下來,也講不上兩三句話。后來,外婆家裝了電話,我便時常打電話過去。我說,城里的老師可兇了,一點也不近人情;我說,城里哪里又建了高樓,哪里的衣服又推出漂亮的新款式……我向她訴說著讓我興奮的一切。電話的那頭,她一聲聲“哎”、“好”地答應著。有時候,她也插兩句:“那等外婆來了,你要帶著外婆到處看看哦!”“好!”我開心地答應著。
過了兩年,外婆身體不好,媽媽便把她從鄉(xiāng)下接進了城。她來的時候,提出要和我一塊兒睡。我有些不太愿意,拒絕她說:“我一個人睡慣了,而且我睡相不好,喜歡踢人,晚上別把您傷著了!彼读撕靡魂嚕驹G地點了點頭,小聲嘀咕著:“你小時候睡覺也愛踢人來著。”
外婆病好之后,媽媽要我領外婆四處逛逛,可我卻覺得很沒意思。處于青春期的我,只想像鳥兒一樣自由飛翔,不喜歡和長輩聊我感興趣而他們不懂的東西,也不喜歡聽他們嘮叨。最后,媽媽也就放棄了。
外婆回到老家之后,我與外婆的通話次數(shù)越來越少,有時一個月才打那么一次電話,還是被媽媽逼的!班健甭曂V,那頭接起了電話!巴馄牛愫脝?”“好啊,你呢?”“我也好,外公好么?”“都好,你要是忙啊,可以少打幾次的,別把自己忙壞嘍!”“好,那我先掛了!”從來就只有這么“你好”、“我好”的幾句,除了這敷衍的幾句,我實在不知道我與她還有什么別的話可說,甚至每次打電話,我都感覺是一種煎熬!
小時候和我一塊玩耍的同學也考上了城里的學校,在學畫畫。五一的時候,她回了趟老家;貋頃r,說是給我?guī)矸荻Y物。
那是一幅油畫,畫里的老人有著慈祥的臉龐,土黃的皮膚,滿臉的皺紋。她含著笑,抱著雙手蹲在一座電話機旁邊,滿眼期待。那是——外婆?!
這幅畫叫《每日必做的事》。同學的畫如同一根針狠狠地扎在我的胸膛,我開始呼吸困難,回憶一點一點涌現(xiàn)出來!澳阋敲蜕俅驇状,別把自己忙壞了。”“你好嗎?有空和外婆說說話嗎?”
忙?我忙嗎?我到底在忙什么?我忙著上網(wǎng),忙著逛街,忙到連給外婆打一個電話的時間也沒有嗎?
我有些站立不穩(wěn),任憑眼淚如雨點般落下,顫抖著撥出一個號碼,電話立刻被接起。
“青青,你不忙嗎?你怎么有空打來?”那頭的聲音似乎很是興奮。
“不忙,就是想給你打電話了!蔽乙е齑秸f。
“外婆想你了,青青,外婆想你了!蓖馄湃绾⑼闾煺娴穆曇繇懫稹N医蛔∠氪罂抟粓。
“我想和你說說話,說好多話。”我哽咽著說。
“你說的外婆又不懂,還是別說了。”她嘆了口氣。
我笑著說:“外婆你懂的。我給你出謎語。白屋子,紅帳子,里面住著大胖子。猜猜是什么?”
“是豬吧。是吧?”
“外婆,是花生。外婆,你真笨。”
18歲以后,你問我愛什么,我說,我愛外婆,還愛外婆生長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