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一進屋，便聽到了乒乒的炒菜聲與滿屋子的香味。外婆見我們來了，微笑著，臉上的皺紋擠成了一團，說：“你們來啦，快坐下，今天我做了好多好吃的。都是剛學的，給你們嘗嘗鮮�！蔽覀兌紘谧雷优�，等著外婆的菜出爐。
“我不去，又吃不慣洛陽的菜，又沒人陪我嘮。別去了，落個清凈。”外婆的連珠炮滿是火藥味。剛才還春風滿面，現(xiàn)在卻來個大變臉。舅舅眉頭緊鎖，嘴巴蠕動著：“何必呢，一個人呆在這里不孤單嗎？一家人團圓，這您不天天念叨嗎，現(xiàn)在又這樣！”舅舅環(huán)視這個簡陋的小屋，咂咂嘴。
“哥，我可不同意你。媽在這兒都六十多年了，跟棵草都該有感情了。你以前不也挺喜歡這兒的嗎，還說要把家人都接到這兒。唉……”
媽媽剛說完，四下一片寂靜。我偷偷瞥著他們。外婆只顧在嘴里扒飯，眼睛還時不時瞟向舅舅，眼神中有種期盼。舅舅只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紅紅綠綠的菜，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擺設。媽媽拿著筷子，只是一直夾菜給外婆吃。我怕極這種沉默的寂靜，不知不覺把喝湯的“蘇蘇”聲也放輕了。
外婆繃著身，硬邦邦落下一句：“我去看電視了。”留下我們面面相覷。不久，客廳里傳來電視的聲音，隱隱地蓋過這種逼人的寂靜。媽媽馬上支使我：“快去勸外婆。”但我卻怕極了，萬一我成了外婆的出氣筒，我可不要這樣，我在心中暗想。
我只是呆站在門前，外婆的背影在日光燈的照耀下明晰著，瘦小的輪廓下，棱角分明的背影，與柔和的燈光是那么格格不入。外婆就這樣呆呆的，呆呆的，盯著天花板，喃喃自語：阿囡啊，你忘了嗎，你小時候最愛在這兒玩呀，怎么會，你怎么這樣。你不會明白，你不會懂得……外婆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外婆轉(zhuǎn)過身，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我下意識的往右躲，她說：“過來吧�！蔽胰犴樀牡皖^走了過去，只不敢看外婆尖銳的眼神，仿佛一眼就把人看穿。外婆開始講著；“你肯定不知道我們這兒以前是什么樣子吧，其實這兒從前是一片一片的小城。土黃土黃的，一眼都望不到邊�！蓖馄乓贿吥檬直葎澲�，眼中流露出無比的向往。“可惜啊，這兒全變了。時代變了，這些東西遲早都要變的。我得守著這兒，到時候幾年回來，要是不認識這兒……”外婆黯然失神，眼中滿是漠落。趁外婆不注意，我偷偷跑出了房間。
卻發(fā)現(xiàn)舅舅沮喪地坐著，頭上依稀的幾根白發(fā)刺傷了我的眼睛。時間在手表細微的“滴答”聲一點點流逝。
“鈴鈴鈴——”原來的寂靜碎了一地，舅舅手持手機，時快時慢地踱步，似乎是生意上的事。我聽到他輕聲說：“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去�！鞭舻綦娫挘司似v地抹了把臉，朝著客廳，輕輕地說：“媽，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你要住這兒就住吧�！�
凜冽的冷風中，舅舅細長的背影在黑夜中漸漸消失，終于融入一片黑暗之中。我感覺外婆冰涼的手抓著我，越來越緊……
漸漸地，我的手被松開了，外婆喃喃著，幾乎聽不清，“去睡吧，晚上冷了，會著涼的。”我遲疑了一下，“外婆，你真的不去嗎？”“這是我的故鄉(xiāng)，我的家，你還小，以后你就知道，人怎么會離開家呢？”外婆的眼中好似浮現(xiàn)出那一座座小城，一片接連著一片，和著樸素的土黃色。外婆的話仍在我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重演。當我如夢初醒時，外婆佝僂的背影已慢慢向房間移動，一步一步，朝舅舅的反方向走去。
落葉總要歸根，越是老人，或許越能清楚感受到土地的召喚。
我想，有那么一天，也許舅舅和我，也會像外婆那樣，佝僂著身子緩緩向那個方向走去，走向柳絮沉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