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
我是一個老師,生活在一個不大的小城里,小城很小,小到我能用步子量出東西南北的距離。小城很破舊,舊到令人難過。我不太喜歡這個城市。在這個小城里除了教書,我還有兩個最愛,一個是愛自己的老婆,另一個就是愛光顧城中心那家舊書店。
書店不大,專門經(jīng)營舊書,有些特色。書店是那種老式的房子改的,飛檐斗拱的,屋頂覆蓋著琉璃瓦,太陽一照,泛著金光,書店布局很精致,所有的書分門別類,整齊的排列在書架上,像等待著讀者檢閱的列兵。書籍散發(fā)出來的特殊味道配合著這房子,真是古色古香,讓人心里很舒服。
書店的主人是個中年人,姓王,王先生微胖,平頭正臉,戴著一副寬邊的眼鏡,很有些學(xué)者的氣質(zhì)。王先生很熱情,愛笑,不管誰進到店里,買或不買,他都是笑臉相迎,笑臉相送。所以書店的生意一直很好,店里的書很便宜,很多書雖然舊,但都是難得一見的版本,所以吸引了很多讀者前來閱讀購買。天時、地利、人和,王先生的書店自然生意興隆。
我經(jīng)常光顧王先生的書店,一來二去也就和王先生很熟識了,于是閑暇之余我經(jīng)常和王先生聊天,王先生讀過很多書,很健談,我們經(jīng)常聊一些書的事兒,有時還談?wù)撔﹪掖笫。總之每次聊得都很開心。
一個周末的下午,閑來無事,想起好些日子沒見王先生了,就來到書店。店里的人不多,我發(fā)現(xiàn)和往常好像有些異樣,王先生不在店里,是他女兒在照看生意。姑娘認識我,見我進來,和我打了一聲招呼,就埋頭干自己的事情了。我問:“王先生呢?進貨去了?又有好書可看嘍!”姑娘抬起頭,嘆了口氣,好像很難過地說:“恐怕要沒書看了!”我一驚,手里的書差點掉到地上!霸趺椿厥?”我忙問。姑娘看看周圍人不多,嘆了口氣說:“我爸剛才被幾個穿制服的人帶走了,說是要和我爸談?wù)剷甑氖聝,估計不是什么好事!?/p>
正說著,背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向我打招呼:“哎呦,您來了,歡迎歡迎”,我扭過頭,正是王先生回來了。只見他的表情不似往常,雖然是笑著說話,但是分明帶著一絲苦澀。我就問:“您去哪兒了?出了什么事?”王先生小聲地嘀咕著:“書店要保不住了!”“到底咋回事?”我問。他欲言又止,但還是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剛才拆遷辦的人過來找我,說是要進行舊城改造,我的書店位于街口,礙事,必須拆遷!闭f著,王先生長嘆一聲,扭過頭去不再看我,等轉(zhuǎn)過頭來,我明顯看到他的眼圈紅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王先生,在店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比平時多買了些書,有些并不是我急需閱讀的,然后匆匆地離開了王先生的書店。
過了幾天,我又來到王先生的書店,王先生正在門口指揮幾個人摘店招牌,王先生消瘦了很多,很疲憊,臉上不再有以前的紅光,一雙失神的眼睛好像很膽怯地隱藏在眼鏡后面。店里幾個伙計正在將一些書從貨架上撤下,然后分類捆在一起。那些書好像很不情愿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我拉拉王先生的一角,小聲問:“非拆不可嗎?”王先生沒回答,只是用力的點點頭,我知道,沒有緩和的余地了。我只覺得一座精神的大廈在我的面前瞬間坍塌。我不死心,又問:“那不可以再找個開店的地方嗎?”王先生苦笑:“房租很貴的,舊書根本賣不到多少錢,租不起的,再說也沒有這么好的地方了!闭f完,他又去招呼別的顧客了。
我一個人怔怔地立在那兒,我想不明白,為什么一座城市竟然容不下一個小小的舊書店?我想起網(wǎng)上看到的一個報道,說是某城市修地鐵,要把路邊生長了幾十年的大樹都砍掉。這些樹遮陽避雨,就如同王先生的書店一樣,為城市的人們提供了多少物質(zhì)的和精神的好處!到頭來,統(tǒng)統(tǒng)要將他們毀滅,真的要以犧牲這些為代價來換取城市的發(fā)展嗎?我忽然開始喜歡小城破舊的樣子了。
告別王先生的時候,我的手里多了兩捆書,都不是我需要的。
再去王先生書店的時候,書店早已被夷為平地,不復(fù)存在,挖土機的轟鳴聲取代了芬芳的書香,聲音大的讓人窒息?盏刂車盟{色的塑料隔板圍了起來,望去一片刺眼的藍。王先生已不知去向,我沒打聽到他的下落。聽人說,那些舊書他都以很低的價格賣給顧客了,實在沒賣掉的就白送給了朋友和一些經(jīng)常光顧的顧客。我很遺憾沒能留下王先生的手機號碼。他還托人送給我一件包裝精美的禮物,我打開包裝,里面是一本我之前正想要的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