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媽媽常同我說起他,說他幼年活得是真辛苦,言語間頗有感慨,又很是心疼。
他七歲那年,父親墜海,母親絕癥,身邊只余下一個小他兩歲的妹妹,于是他小小年紀便不得不寄人籬下。往后的十多年間,他東家討一口飯西家要一塊布,拼拼湊湊地好容易才長成了大人。后來到了成家的年紀,他家里無房無地,又是父母雙亡無依無靠,誰家也不愿意將自家的好女兒嫁給他吃苦。他為這事遭了不少暗里的嫌棄和白眼,心思也就慢慢淡下來了,便只整日打工學習。直到遇見我媽媽,有了我。
他們相識相知的經過我所知甚少,只聽說結婚那日,他看著席上零零落落的客人,微紅著眼眶,對媽媽言他日后必定更加努力,不辜負她今日對他的另眼相待。
后面的故事正如寶釵所言:“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敝g絕地反攻的過渡猶如出自大師之手,無一絲滯礙;楹蟮诙,他便考取了第一份證書,而今近二十年過去,從未上過大學的他手下卻有兩三個研究生做助手。
這中間的辛苦可想而知,然而外人卻常?床坏健C看瓮乩霞視r,總聽見那些老人家在背后竊竊私語,扼腕自己當年沒有眼光,如果要是云云。他們永不會知道,他是如何因為幼年沒有得到好的照料而落下了病根,他是怎樣在工作和學習中疲于奔命兩難兼顧,他又是如何應對老板半夜三更心血來潮的要求。“他們不知道,”他說,“好在外人也不必知道。自己的辛苦只需自己知曉,自己要知道自己從前的成功從哪里來,自己要獲得更多要怎么做。這就足夠!
他如此說,我只好釋然,至少,他的辛苦,我與媽媽都明了。記得初二那年去他的公司,有一晚我與他相對而坐,他畫他的工程圖,我做我的作業(yè)。直至半夜時分,我實在熬不住,向他說了聲,就自去睡覺。直到凌晨四點起夜時,才發(fā)現(xiàn)他竟還未睡,偌大的辦公室只聽見他敲擊鍵盤的聲音,而杯中茶水已是冰涼。我不敢打擾他,為他換了杯水,就靜靜離開……
說到這里,忽又憶起幼年時南京的玄武湖隧道剛落成的景況。那時我還小,被他抱坐在腿上第一次過那長長的隧道。唯記得公交車漸漸駛入,光線便漸漸昏暗,燦爛陽光漸漸被昏黃暗沉的燈光所取代,瞬間覺得世界寒氣逼人。而待到駛出隧道重見天日,才發(fā)現(xiàn)世間依舊桃紅柳綠,而他身上重又覆滿陽光。那一瞬,便覺得這樣真好,似乎所有的黑暗都不過是光明的前奏,只要抵住心中的寒氣,這黑暗總可以度過。
——于他,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