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水無香
真味無源,真水無香。——《茶品》
中國人,最能理解水的高貴。聃云:上善若水。早在先秦,水就成了士人立世處身的范本,致虛極,守靜篤,吾以復(fù)觀。不尤不怨,與世無爭,平和沖淡,便得無香真水,成無待真人。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zhí)象而求,咫尺千里。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弘一法師的箴言,幾乎就是傳統(tǒng)儒道哲學(xué)的禪宗翻版。君子向慕的交往,乃古潭碧波,清澈亦深遂,講求六根不起,心旌不動,不用意,不動念。司空徒《二十四詩品.沖淡》:素處以默,妙機其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此謂“詩美”強求不來,唯有妙心頓悟。“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脫有形似,握手已違”。此之謂也。
各異的人生態(tài)度,必然地導(dǎo)向不同的美學(xué)趣詣。而各類藝術(shù)中,最得真水無香之精魂者,非山水不可。文人畫祖王維首事水墨,一去前人青綠山水的妖艷之氣,所畫多為危崖深壑,枯槎寒林,蒼鷹陋石,淺水高云。偶有溪山行旅,執(zhí)杖老翁,從不見花枝嬌展,蜂蝶引伴。只施玄色的一長卷,一橫軸,一斗方,透出砭人肌骨的“荒寒”氣象。
對寒冷況味的追求,于孤標(biāo)傲世自命清高的隱士們,是最自然的選擇。當(dāng)這一注真水遇上迎頭而來的浩浩濁流,他們選擇了寒冷,將自已凍結(jié)成為一塊堅冰,一塊頑石,待到春和景明,天下乂安,才肯解凍自已。
誠然,并非每個人都是隱逸之士,但每個人都有隱逸之情。身居廟堂,亦可心處江湖;平步飛黃,亦無損山水煙嵐。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忘言者,遠不止陶翁。《莊子》載:知北游于玄水之上,問道于無為謂,不答;問于屈狂,欲言已忘;問于黃帝,告以巨細,然非真道矣。忘即是“無言”,其中的哲學(xué)內(nèi)涵亦脫胎于水:真水無香,故成諸味;煮茶得香,鬲粟得饗。君子外其身而身存,后其身而身先,以其無言,故莫能與之辯,故不與世相爭。唯識宗有“二諦義”,分三重境界,最上曰“俱忘”。證得無上菩堤者,照鑒眾生,非有,非無,非非有,非非無,只有圓融一片,入不可言說之境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莊周坐忘,夢為蝴蝶。
溪水淙淙,無始無終;江波漣漣,蕙草綿遷。請隨我溯流而上,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瓢飲清澗水,一洗凡俗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