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滕海
像滕海漁村這種地方就不應該有網(wǎng)絡、電視。我是這么認為的。
破破的村落,守著一弧藍藍的海灣。那是怎樣的一種藍,天空純粹得找不到一縷流云,與天相接的海水于礁石上漾出清透的紫來。我愛這個地方,不希望網(wǎng)絡、電視破壞她的自然。
“滕海會被毀掉的,被電視節(jié)目,被無線網(wǎng)絡!蔽覍α终f。
林翻著書,不曾抬頭:“現(xiàn)在很好,看書、寫字、面朝大海。餓了吃飯,累了睡覺,F(xiàn)在,這里很好!绷质锹玫甑睦习,上海人,喜歡這里,便定居了下來。所謂旅店,其實不過八個房間。
“你也說了是‘現(xiàn)在’,那‘以后’呢?”
“這里住的所有人都喜歡海棠灣的干凈、純粹。沉浸于你愛的景色,又何必管顧那些!
“可是——”我心中不甘,卻又無話可說。
林放下書,走到前臺,合上了筆記本電腦:“別忘了,你也是通過它發(fā)現(xiàn)滕海,用它向我訂房的!
林的話把我噎住了,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視線。茶幾上是林看的書,隱約瞥見作者的名字——尼爾?波茲曼。我不禁覺得好笑。
入夜,睡不著,摸黑溜出房門。天很暗,沙灘上只幽幽一盞黃燈。看見林站在海里,水沒到胸口。他一動不動,海水的波光泛到他的身上,儼然一體。鬼使神差,我走進了海里。水很涼,從腳踝,到膝蓋,過了腰,泱泱及到肩膀。海浪的聲音比白天真切得多。一簇一簇的水連綿地涌過來,卷起淡淡的魚腥味。我不再往里走。剎那間,懂了林的感受。自然讓人無法抗拒,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海灣。一瞬間你所有的動作都靜止了,卻有一種莫名的充實感。
我在想數(shù)年后的海棠灣會是什么樣子,會不會和周圍若干商業(yè)化的景區(qū)一樣?到那時,林又在做什么?我們愛自然,所以我們建立風景區(qū),可是商業(yè)化的浪潮又席卷了那些自然之美。我們不是從很早以前,從老莊起,就講求順應天道,摸索自然法則嗎?又為何與這順應自然的本意漸行漸遠?是因為我們的信仰不夠堅定嗎?我們本沒有宗教,所謂信仰,是靠自古一線的情懷維系起來的吧;蛟S就是這樣,我們才不夠堅定地維護我們熱愛的東西,于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生活和虛擬的網(wǎng)絡世界中失了自己的精神,在對物質的不斷追求中日漸脫離自己的本心?不,不。那些現(xiàn)代產(chǎn)物是一種工具,它們幫助人們生活,只是我們太依賴工具。
林說得對,沒有現(xiàn)代化的工具,我?guī)缀醪豢赡苷业胶L臑。我上網(wǎng),用搜索引擎找最美的自然風光,定路線,訂酒店,用手機拍下沿途景色,發(fā)到微博上,傳到空間里。
我發(fā)現(xiàn)窮苦的地方往往風光獨佳,比如稻城亞丁。在國道318上顛簸五天,看見了彩虹下的泥石流,趕上滾滾長江上的橋梁坍塌。沿途總能看到藏民幫著清理道路。他們的孩子在一旁揮手敬禮,用并不標準的普通話告訴旅人:“謝謝你們給我們造希望小學!蔽页3Υ擞幸环N難言的感動,他們的貧苦無法阻擋他們內心的幸福和對這個世界的感恩。這是一種脫離了信息與機械的美,生長于蔚藍天空下的高原,將無塵的空氣和山巒的冰雪當做養(yǎng)料,源于純粹止于自然。這在被現(xiàn)代工具充斥的社會里幾乎是神跡?蔀榱俗呓@神跡,我必須依賴現(xiàn)代的信息和機械,人都是這樣的吧,在落后的物質生活中用精神改善生活狀態(tài),融入自然。這種根本的“信仰”又在物質被科學改善的過程中迷失。我們感到空虛,復又學會悲天憫人。通過物質工具努力退回本源。在路上有一位老媽媽請我喝酥油茶,仰頭的時候看見貢嘎神山。“只有云霧散開,才能看見神山,活佛保佑。”老媽媽說。
思緒凌亂,海濤依舊。一下子懶散了,仿佛要癱倒在海里。想來科學和人文是同一片土地上的兩棵樹,根系交錯,不可分割。與其說我用網(wǎng)絡找到海棠灣,不如說我們通過現(xiàn)代工具,通過科學前往永寂之地,聆聽自我的聲音。
夜深了,發(fā)現(xiàn)林已經(jīng)不在。我走上岸,忽然覺得疲憊,一種徹底放松了的疲憊。林適時地遞來毛巾:
“滕海會一直這么安靜,這么美麗,至少在心里!
回頭望一眼夜色中的海棠灣,寶石藍的天空中明星低垂,海水卷著浪花擁來淡淡的海腥味。
晚安,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