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五 列傳第六十五

　　鳩摩羅什，天竺人也。世為國相。父鳩摩羅炎，聰懿有大節(jié)，將嗣相位，乃辭避出家，東渡蔥嶺。龜茲王聞其名，郊迎之，請為國師。王有妹，年二十，才悟明敏，諸國交娉，并不許，及見炎，心欲當(dāng)之，王乃逼以妻焉。既而羅什在胎，其母慧解倍常。及年七歲，母遂與俱出家。

　　羅什從師受經(jīng)，日誦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萬二千言，義亦自通。年十二，其母攜到沙勒，國王甚重之，遂停沙勒一年。博覽五明諸論及陰陽星算，莫不必盡，妙達(dá)吉兇，言若符契。為性率達(dá)，不拘小檢，修行者頗共疑之。然羅什自得于心，未嘗介意，專以大乘為化，諸學(xué)者皆共師焉。年二十，龜茲王迎之還國，廣說諸經(jīng)，四遠(yuǎn)學(xué)徒莫之能抗。

　　有頃，羅什母辭龜茲王往天竺，留羅什住，謂之曰："方等深教，不可思議，傳之東土，惟爾之力。但于汝無利，其可如何？"什曰："必使大化流傳，雖苦而無恨。"母至天竺，道成，進(jìn)登第三果。西域諸國咸伏羅什神俊，每至講說，諸王皆長跪坐側(cè)，令羅什踐而登焉。苻堅(jiān)聞之，密有迎羅什之意。會太史奏云："有星見外國分野，當(dāng)有大智入輔中國。"堅(jiān)曰："朕聞西域有鳩摩羅什，將非此邪？"乃遣驍騎將軍呂光等率兵七萬，西伐龜茲，謂光曰："若獲羅什，即馳驛送之。"光軍未至，羅什謂龜茲王白純曰："國運(yùn)衰矣，當(dāng)有勍敵從日下來，宜恭承之，勿抗其鋒。"純不從，出兵距戰(zhàn)，光遂破之，乃獲羅什。光見其年齒尚少，以凡人戲之，強(qiáng)妻以龜茲王女，羅什距而不受，辭甚苦至。光曰："道士之操不逾先父，何所固辭？"乃飲以醇酒，同閉密室。羅什被逼，遂妻之。光還，中路置軍于山下，將士已休，羅什曰："在此必狼狽，宜徙軍隴上。"光不納。至夜，果大雨，洪潦暴起，水深數(shù)丈，死者數(shù)千人，光密異之。光欲留王西國，羅什謂光曰："此兇亡之地，不宜淹留，中路自有福地可居。"光還至涼州，聞苻堅(jiān)已為姚萇所害，于是竊號河右。屬姑臧大風(fēng)，羅什曰："不祥之風(fēng)當(dāng)有奸叛，然不勞自定也。"俄而有叛者，尋皆殄滅。

　　沮渠蒙遜先推建康太守段業(yè)為主，光遣其子纂率眾討之。時(shí)論謂業(yè)等烏合，纂有威聲，勢必全克。光以訪羅什，答曰："此行未見其利。"既而纂敗于合黎，俄又郭黁起兵，纂棄大軍輕還，復(fù)為黁所敗，僅以身免。

　　中書監(jiān)張資病，光博營救療。有外國道人羅叉，云能差資病。光喜，給賜甚重。羅什知叉誑詐，告資曰："叉不能為益，徒煩費(fèi)耳。冥運(yùn)雖隱，可以事試也。"乃以五色絲作繩結(jié)之，燒為灰末，投水中，灰若出水還成繩者，病不可愈。須臾，灰聚浮出，復(fù)為繩，叉療果無效，少日資亡。

　　頃之，光死，纂立。有豬生子，一身三頭。龍出東箱井中，于殿前蟠臥，比旦失之。纂以為美瑞，號其殿為龍翔殿。俄而有黑龍升于當(dāng)陽九宮門，纂改九宮門為龍興門。羅什曰："比日潛龍出游，豕妖表異，龍者陰類，出入有時(shí)，而今屢見，則為災(zāi)眚，必有下人謀上之變。宜克己修德，以答天戒。"纂不納，后果為呂超所殺。

　　羅什之在涼州積年，呂光父子既不弘道，故蘊(yùn)其深解，無所宣化。姚興遣姚碩德西伐，破呂隆，乃迎羅什，待以國師之禮，仍使入西明閣及逍遙園，譯出眾經(jīng)。羅什多所暗誦，無不究其義旨，既覽舊經(jīng)多有紕繆，于是興使沙門僧睿、僧肇等八百余人傳受其旨，更出經(jīng)論，凡三百余卷。沙門慧睿才識高明，常隨羅什傳寫，羅什每為慧睿論西方辭體，商略同異，云："天竺國俗甚重文制，其宮商體韻，經(jīng)入管弦為善。凡覲國王，必有贊德，經(jīng)中偈頌，皆其式也。"羅什雅好大乘，志在敷演，常嘆曰："吾若著筆作大乘阿毗曇，非迦旃子比也。今深識者既寡，將何所論！"惟為姚興著《實(shí)相論》二卷，興奉之若神。

　　嘗講經(jīng)于草堂寺，興及朝臣、大德沙門千有余人肅容觀聽，羅什忽下高坐，謂興曰："有二小兒登吾肩，欲鄣須婦人。"興乃召宮女進(jìn)之，一交而生二子焉。興嘗謂羅什曰："大師聽明超悟，天下莫二，何可使法種少嗣。"遂以伎女十人，逼令受之。爾后不住僧坊，別立解舍。諸僧多效之。什乃聚針盈缽，引諸僧謂之曰："若能見效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舉匕進(jìn)針，與常食不別，諸僧愧服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