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百三十五 列傳第一百九十四
紹興四年十二月,復(fù)召為起居郎,遷中書舍人,賜三品服。時議遣使入云中,寅上疏言:
女真驚動陵寢,殘毀宗廟,劫質(zhì)二圣,乃吾國之大仇也。頃者,誤國之臣遣使求和,以茍歲月,九年于茲,其效如何?幸陛下灼見邪言,漸圖恢復(fù),忠臣義士聞風(fēng)興起,各思自效。今無故蹈庸臣之轍,忘復(fù)仇之義,陳自辱之辭,臣切為陛下不取也。
若謂不少貶屈,如二圣何?則自丁未以至甲寅,所為卑辭厚禮以問安迎請為名而遣使者,不知幾人矣,知二圣之所在者誰歟?聞二圣之聲音者誰歟?得女真之要領(lǐng)而息兵者誰歟?臣但見丙午而后,通和之使歸未息肩,而黃河、長淮、大江相繼失險矣。夫女真知中國所重在二圣,所懼在劫質(zhì),所畏在用兵,而中國坐受此餌,既久而不悟也。天下謂自是必改圖矣,何為復(fù)出此謬計邪?
當(dāng)今之事,莫大于金人之怨。欲報此怨,必殄此仇。用復(fù)仇之議,而不用講和之政,使天下皆知女真為不共戴天之仇,人人有致死之心,然后二圣之怨可平,陛下人子之職舉矣。茍為不然,彼或愿與陛下歃盟泗水之上,不知何以待之?望圣意直以世仇無可通之義,寢罷使命。
高宗嘉納,云:"胡寅論使事,詞旨剴切,深得獻納論思之體。"召至都堂諭旨,仍降詔獎諭。既而右仆射張浚自江上還,奏遣使為兵家機權(quán),竟反前旨。寅復(fù)奏疏言:"今日大計,只合明復(fù)仇之義,用賢修德,息兵訓(xùn)民,以圖北向。儻或未可,則堅守待時。若夫二三其德,無一定之論,必不能有所立。"寅既與浚異,遂乞便郡就養(yǎng)。
始,寅上言:"近年書命多出詞臣好惡之私,使人主命德討罪之詞,未免玩人喪德之失,乞命詞臣以飾情相悅、含怒相訾為戒。"故寅所撰詞多誥誡,于是忌嫉者眾。朝廷辨宣仁圣烈之誣,行遣章惇、蔡卞,皆宰臣面授上旨,令寅撰進。除徽猷閣待制、知邵州,辭。改集英殿修撰,復(fù)以待制改知嚴州,又改知永州。
徽宗皇帝、寧德皇后訃至,朝廷用故事以日易月,寅上疏言:"禮:仇不復(fù)則服不除。愿降詔旨,用喪三年,衣墨臨戎,以化天下。"尋除禮部侍郎、兼侍講兼直學(xué)士院。丁父憂,免喪,時秦檜當(dāng)國,除徽猷閣直學(xué)士、提舉江州太平觀。俄乞致仕,遂歸衡州。
檜既忌寅,雖告老,猶憤之,坐與李光書譏訕朝政落職。右正言章復(fù)劾寅不持本生母服不孝,諫通鄰好不忠,責(zé)授果州團練副使、新州安置。檜死,詔自便,尋復(fù)其官。紹興二十一年卒,年五十九。
寅志節(jié)豪邁,初擢第,中書侍郎張邦昌欲以女妻之,不許。始,安國頗重秦檜之大節(jié),及檜擅國,寅遂與之絕。新州謫命下,即日就道。在謫所著《讀史管見》數(shù)十萬言,及《論語詳說》,皆行于世。其為文根著義理,有《斐然集》三十卷。
宏字仁仲,幼事楊時、侯仲良,而卒傳其父之學(xué)。優(yōu)游衡山下余二十年,玩心神明,不舍晝夜。張栻師事之。
紹興間上書,其略曰:
治天下有本,仁也。何謂仁?心也。心官茫茫,莫知其鄉(xiāng),若為知其體乎?有所不察則不知矣。有所顧慮,有所畏懼,則雖有能知能察之良心,亦浸消亡而不自知,此臣之所大憂也。夫敵國據(jù)形勝之地,逆臣僣位于中原,牧馬骎骎,欲爭天下。臣不是懼,而以良心為大憂者,蓋良心充于一身,通于天地,宰制萬事,統(tǒng)攝億兆之本也。察天理莫如屏欲,存良心莫如立志。陛下亦有朝廷政事不干于慮,便嬖智巧不陳于前,妃嬪佳麗不幸于左右時矣。陛下試于此時沉思靜慮,方今之世,當(dāng)陛下之身,事孰為大乎?孰為急乎?必有歉然而餒,惻然而痛,坐起彷徨不能自安者,則良心可察,而臣言可信矣。
昔舜以匹夫為天子,瞽叟以匹夫為天子父,受天下之養(yǎng),豈不足于窮約哉?而瞽叟猶不悅。自常情觀之,舜可以免矣,而舜蹙然有憂之,舉天下之大無足以解憂者;兆诨实凵硐硖煜轮顜兹。欽宗皇帝生于深宮,享乘輿之次,以至為帝。一旦劫于仇敵,遠適窮荒,衣裘失司服之制,飲食失膳夫之味,居處失宮殿之安、妃嬪之好,動無威嚴,辛苦墊隘。其愿陛下加兵敵國,心目睽睽,猶饑渴之于飲食。庶幾一得生還,父子兄弟相持而泣,歡若平生。引領(lǐng)東望,九年于此矣。夫以疏賤,念此痛心,當(dāng)食則嗌,未嘗不投箸而起,思欲有為,況陛下當(dāng)其任乎?而在廷之臣,不能對揚天心,充陛下仁孝之志,反以天子之尊,北面仇敵。陛下自念,以此事親,于舜何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