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想:若是沒有國亡廟隳、身淪人手的的痛定思痛,何來他眷戀故國和憂愁悲哀難遣的情感交融;若沒有非人囚徒生活與黃粱美夢的牴牾,何來他蕩氣回腸肝腸寸斷的悵惘和絕唱;若沒有人為刀俎,己為魚肉經(jīng)歷,何來他情感上的“欲說還休”(辛棄疾),何來“以血書者”(王國維)的詞作;若沒有朝為一國主,暮作階下囚的滄桑巨變,又何來他那“字字看來都是血”、一字一淚無可復(fù)加的詞章呢?
滾滾的歷史車輪碾碎了一個南唐,驚濤拍岸的巨浪擊碎了一個江南國主的繁華春夢,同時也造就了一個純情的詞人李煜。李煜是懷著一顆真率的赤子之心來到世上的,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說:“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是后主為人君短處,亦即為詞人長處!闭?yàn)槔铎系奶拐\、率真和純情,才使他擁有女性般的多愁善感和感情豐富細(xì)膩的個性,正是由于他生活經(jīng)歷的大起大落,使他飽償了從最輝煌到最凄慘的人生體驗(yàn),才有他對故國之思的無限眷念,才有他對亡國之痛的無限悔恨,他才用詞這種駕輕就熟的藝術(shù)形式淋漓盡致地去傾訴、去寄托傷感的情調(diào)和郁悶的情懷,以求得精神上的暫時解脫。我們不能責(zé)備李煜的軟弱無能、不是治國的材料,因?yàn)樗且粋真真正正的詞人,一個視藝術(shù)如生命的真正的詞人。例如,他甚至在家國將亡之時,還在吟詠“子規(guī)啼月小樓西”(《臨江仙》),就是在倉惶辭廟之日,他還讓教坊奏別離之曲,揮淚對宮娥;最終因了“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一江春水向東流”(《虞美人》),而招致殺身之禍。走上南唐君主之位,不是他的過錯,而是歷史的誤會,也是他力辭不掉的。在當(dāng)時國運(yùn)漸衰四面楚歌的情形之下,即使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也難以挽救這岌岌可危的頹勢,更何況李煜只是一介書生。與亡國被俘的蜀漢后主劉禪相比,李煜是值得人們同情的。劉禪被俘后,“樂而不思蜀”,而李煜雖淪為囚徒,卻心里一直念念不忘故國,更因他為后人留下了真實(shí)而不朽的詞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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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史書記載,李煜死的噩耗傳到江南,江南的父老多在街頭痛苦,有的還設(shè)齋飯供祭。李煜的舊臣張泌把李煜視為故主,鎮(zhèn)守河南時,每到清明時節(jié),他都到洛陽北邙山去哭墓,悲痛異常;過去的宮人喬氏聽說李煜死去,拿出李煜以前賜給她的《心經(jīng)》設(shè)施給相國寺,為李煜祈禱冥壽。人們在故國的金陵為李煜立起了李王廟。就連宋徽宗趙佶出生也蒙上了神秘的色彩:據(jù)說在他降生之前,其父神宗曾到秘書省觀看收藏的南唐后主李煜的畫像,“見其人物儼雅,再三嘆訝”,隨后就生下了徽宗,“生時夢李主來謁,所以文采風(fēng)流,過李主百倍”。這種李煜托生的傳說固然不足為信,但在趙佶身上,李煜的影子著實(shí)存在著:徽宗自幼愛好筆墨、丹青,尤其在書法繪畫方面,更是表現(xiàn)出非凡的天賦。
這一切都表明李煜在人們心中的影響。
如果真有“輪回轉(zhuǎn)世”的話,歷史那就愚弄、玩笑了趙宋王朝一把:假如趙佶真的是李煜托生的話,他不但確實(shí)為李煜報(bào)了亡國滅家的一箭之仇——讓趙匡胤開創(chuàng)的北宋江山斷送在他的子孫手中,但也延續(xù)了李煜的的藝術(shù)人生、成就了趙佶的藝術(shù)輝煌。
※本文作者:蕭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