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百三十四 列傳第一百九十三
樞密使王炎薦于朝,召為大理寺主簿,未至,為書謝炎曰:"主上天資英特,群臣無將順緝熙之具,幸得遭時,不能格心正始,以建中興之業(yè),徒僥幸功利,夸言以眩俗,雖復中夏,猶無益也。為今之計,莫若以仁義紀綱為本。至于用兵,請俟十年之后可也。"
時江、湖大旱,流民北渡江,邊吏復奏淮北民多款塞者,宰相虞允文白遣季宣行淮西,收以實邊。季宣為表廢田,相原隰,復合肥三十六圩,立二十二莊于黃州故治東北,以戶授屋,以丁授田,頒牛及田器谷種各有差,廩其家,至秋乃止。凡為戶六百八十有五,分處合肥、黃州間,并邊歸正者振業(yè)之。季宣謂人曰:"吾非為今日利也。合肥之圩,邊有警,因以斷柵江,保巢湖。黃州地直蔡沖,諸莊輯則西道有屏蔽矣。"光州守宋端友招集北歸者止五戶,而雜舊戶為一百七十,奏以幸賞,季宣按得其實而劾之。時端友為環(huán)列附托難撼,季宣奏上,孝宗怒,屬大理治,端友以憂死。
季宣還,言于孝宗曰:"左右之人進言者,其情不可不察也。托正以行邪,偽直以售佞,薦退人物,曾非誦言,游揚中傷,乃自不意。一旦號令雖自中出,而其權已歸私門矣。故齊威之霸,不在阿、即墨之誅賞,而在毀譽者之刑。臣觀近政,非無阿、即墨之誅賞,奈何毀譽之人自若乎?"帝曰:"朕方圖之。"
季宣又進言曰:"日城淮郡,以臣所見,合肥板干方立,中使督視,卒卒成之。臣行過郡,一夕風雨,墮樓五堵。歷陽南壁闕,而居巢庳陋如故,乃聞有靡錢鉅萬而成城四十余丈者。陛下安取此!然外事無足道,咎根未除,臣所深憂。左右近侍,陰擠正士而陽稱道之,陛下儻因貌言而聽之,臣恐石顯、王鳳、鄭注之智中也。"又言:"近或以好名棄士大夫,夫好特為臣子學問之累。人主為社稷計,唯恐士不好名,誠人人好名畏義,何鄉(xiāng)不立?"帝稱善,恨得季宣晚,遂進兩官,除大理正。
自是,凡奏請論薦皆報可。以虞允文諱闕失,不樂之。居七日,出知湖州,會戶部以歷付場務,錙銖皆分隸經總制,諸郡束手無策,季宣言于朝曰:"自經總制立額,州縣鑿空以取贏,雖有奉法吏思寬弛而不得騁。若復額外征其強半,郡調度顧安所出?殆復巧取之民,民何以勝!"戶部譙責愈急,季宣爭之愈強,臺諫交疏助之,乃收前令。
改知常州,未上,卒,年四十。季宣于《詩》、《書》、《春秋》、《中庸》、《大學》、《論語》皆有訓義,藏于家。其雜著曰《浪語集》。
陳傅良,字君舉,溫州瑞安人。初患科舉程文之弊,思出其說為文章,自成一家,人爭傳誦,從者云合,由是其文擅當世。當是時,永嘉鄭伯熊、薛季宣皆以學行聞,而伯熊于古人經制治法,討論尤精,傅良皆師事之,而得季宣之學為多。及入太學,與廣漢張栻、東萊呂祖謙友善。祖謙為言本朝文獻相承條序,而主敬集義之功得于栻為多。自是四方受業(yè)者愈眾。
登進士甲科,教授泰州。參知政事龔茂良才之,薦于朝,改太學錄。出通判福州。丞相梁克家領帥事,委成于傅良,傅良平一府曲直,壹以義。強御者不得售其私,陰結言官論罷之。
后五年,起知桂陽軍。光宗立,稍遷提舉常平茶鹽、轉運判官。湖湘民無后,以異姓以嗣者,官利其貲,輒沒入之。傅良曰:"絕人嗣,非政也。"復之幾二千家。轉浙西提點刑獄。除吏部員外郎,去朝十四年,至是而歸,須鬢無黑者,都人聚觀嗟嘆,號"老陳郎中"。
傅良為學,自三代、秦、漢以下靡不研究,一事一物,必稽于極而后已。而于太祖開創(chuàng)本原,尤為潛心。及是,因輪對,言曰:"太祖皇帝垂裕后人,以愛惜民力為本。熙寧以來,用事者始取太祖約束,一切紛更之。諸路上供歲額,增于祥符一倍。崇寧重修上供格,頒之天下,率增至十數倍。其它雜斂,則熙寧以常平寬剩、禁軍闕額之類別項封樁,而無額上供起于元豐,經制起于宣和,總制、月樁起于紹興,皆迄今為額,折帛、和買之類又不與焉。茶引盡歸于都茶場,鹽鈔盡歸于榷貨務,秋苗斗斛十八九歸于綱運,皆不在州縣。州縣無以供,則豪奪于民,于是取之斛面、折變、科敷、抑配、贓罰,而民困極矣。方今之患,何但四夷?蓋天命之永不永,在民力之寬不寬耳,豈不甚可畏哉?陛下宜以救民窮為己任,推行太祖未泯之澤,以為萬世無疆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