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很小的時候,喜歡過年。因為可以撒嬌纏著奶奶要紅頭繩,把短得不能再短的頭發(fā)揪兩個沖天辮,然后穿一身火紅的衣裳光明正大地做“壞事”,連欺負小伙伴都那樣耀武揚威——過年沒人會上門告狀,過年爸爸不會打我。
三歲去體校學(xué)滑冰后,渴望過年。只有這時候才能看見父母,看見親人,有人抱我,給我好吃的,而不是一個人,因為又小又黑又丑,被隊友們?nèi)栽谝慌,咬著嘴唇,偷偷抹眼淚。
童年時代,害怕過年。那時候父母外出經(jīng)商,杳無音信,家族的人聚在一起喜氣洋洋,只有我是多余的,沒有人祝我新年快樂,沒有人多看我一眼,只有爺爺不停念叨“把你爸爸拉扯大了,還要替他拉扯你這個拖油瓶”。念叨念叨,我的世界就開始只有我自己,沒有節(jié)日,沒有新年,沒有歡樂。
然后,沒有聲音。失聰后,不愿過年。那實在是一種煎熬。父母回來了,發(fā)跡了,人前人后家里家外風(fēng)光無限,我卻聽不見了?墒牵覅s必須規(guī)規(guī)矩矩地做小輩,規(guī)規(guī)矩矩地守歲,規(guī)規(guī)矩矩地和大家一樣端坐在電視機前,看他們笑得前仰后合指手劃腳,那樣茫然。
十五年,從不愿到恐懼到麻木。過年離我越來越遠,我渴望的憧憬的感覺,都像被封印的標簽,愈久,愈被遺忘,愈被遺忘,灰塵愈多。
2006年春節(jié),應(yīng)該是我重新能聽到后第一次回家過年。很多聾人如我一樣,在手術(shù)后說人工耳蝸給了他們第二次生命,叫“新生”。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很天真,我想,“新生”之后,是不是可以“新年”?
滿是欣喜,熱烈而興奮地期待,這個“新年”,就這樣開始了——
1月27日(臘月廿八)
在中國,最大的感受就是“多”,人多錢就多,想想,即使一個人一分錢,聚集起來也是很多人一輩子無法企及的。因此,無論供大于求還是供不應(yīng)求都是朝錢看齊的,所以,市場經(jīng)濟開始財富崇拜,所以春運開始漲價。
飛機比火車人道點,離春節(jié)還有十天才開始進入春運,明碼實價,一分不折。從西安到哈爾濱1870,我好生心疼這么多銀子,早早和母親說坐火車回去,母親一下子急了:“四天三夜,人多得要命,你耳朵又不靈便,堅決不行!”好多錢好多錢啊,我猶豫了三天,還是狠不下心來買機票,母親用幾近哀求的語氣說:“我們過年什么也不買,錢都留給你坐飛機還不行么?”我還是沒聽話偷偷去了火車站,結(jié)果讓我嚇一跳!1月10號的時候,25號的票已經(jīng)全部賣完,而售票員竟然告訴我,25號的票15號才可以買。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啊,10號就已經(jīng)全部售罄,15號能買到豈不是太陽從西方升起來了!回家的路上買了一份報紙,一看,又嚇一跳!斗大的黑字標題“上百名農(nóng)民工穿著成人尿不濕擠火車”。訕訕了好一陣子,終于決定放棄火車,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四天只穿一片尿不濕,估計前邊不濕后邊也得濕得很徹底。
地球也開始哀傷了,因為天氣越來越異常,不但山東出現(xiàn)了罕見的暴風(fēng)雪,陜西的霧竟然也開始比四川還濃密。
西安從23號就開始下霧,一天大似一天。我也從23號起就開始給母親發(fā)手機短信,反復(fù)磨叨一件事——這家能不能回還是個問題。母親笑話我是個神經(jīng)病一樣回復(fù)我,今天下霧明天還下霧啊。
結(jié)果27號西安不但下霧,而且下得嚇人。我坐在車上感覺像坐上魔幻穿梭機,什么也看不見。我忽然想起曾經(jīng)寫過的一句詩:“前方不明,后方模糊”,真是讖語啊。弟弟笑著罵我,你還有心情酸啊,估計趕不上飛機了。我也笑,我說放心吧,這天怎么飛,肯定都晚點。他說,能飛,昨天我才送完客人。我一下子笑不出來了,因為出發(fā)前我特意查過航班,如果錯過今天這班,初六前再沒有飛機了。
8點50停止檢票,7點我就出發(fā)了,我家出門拐了彎就是環(huán)城高速,平時五分鐘就到的,可是8點我們才上了環(huán)城高速。結(jié)果還封路了。我當時真想下車,扒住橫在那里的警車像演電影一樣嚎啕,警察叔叔行行好吧,我要趕不上飛機啦。
※本文作者:蘭逸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