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我沒有想到,他竟然走得這么快,還沒有等到他的生日到來,就撤手而去。
前兩天的時候,母親打來電話,說父親要我和妹妹星期六回家看看他。我問有什么事嗎?她說沒有什么,父親還是老樣子。我當即答應;丶液笪腋嬖V妻子,我星期六要回老家,我說為了不浪費車票錢,另外這邊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你最好不要去了,由我?guī)е畠夯厝ァ#ê髞砥拮右埠臀乙坏阑厝チ耍┢鋵嵾@些都不是理由,我只想和女兒一起回家,可能有點自私,我做很多我認為重要的事情時,都想把女兒帶上,我覺得她是我的。至于這次為什么要單獨帶上女兒,我還是說不清。
回老家前一天的晚上,我坐在地上看電視,我記不清電視里的內(nèi)容,但知道在反復更換著頻道。很晚了,妻子從臥室里出來,瞪著眼問我為什么不睡覺,是不是想和她吵架。需要說明的是,我們感情一直很好,從認識到現(xiàn)在從來沒有紅過臉。尤其是父親得了重病治療的過程中,叫她拿多少錢她就拿多少錢,并一再安慰我,這讓我感動。我說就因為這個我也要感激她一輩子。我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和她吵架,我也整理不出自己的情緒,一切好像都在無意識之中。
公元2004年6月26日,農(nóng)歷五月初九。
我輾轉(zhuǎn)于淮南、蚌埠、定遠,倒了四五次車,在十一點之前回到家中。父親的神智仍然清晰。抱著女兒坐到他的床邊,我摸著他的手,竟然較以前軟了許多,只是幾乎沒有了熱乎氣。我暗暗擔心,用手指在他的手腕上摸脈,也是幾乎找不到。我把手往前伸,他的肚子柔軟,很熱,仿佛里面有火在燒。哥哥問他吃不吃東西,他搖頭。痛苦的表情非常明顯。一個堂哥問他吃不吃西瓜,他點點頭,哥哥就喂了幾勺。之后,又熬了一個煙土的水喂他,他精神稍微好一點,仍然不說話。這時女兒爬上了床,在他的身邊走來走去。母親過來喊他,問他知不知道誰來了。他說,這不是我的孫女嗎?這不是我的兒媳婦嗎?他還大著聲音說,我不會死的!
是的,當然是的。一切看上去還好,秩序井然。我認為這是父親的承諾,像他以往說的所有話一樣,沒有把握的事情他是不會下結(jié)論的。父親應該保持著生命的狀態(tài)。因為我從百里之外趕回來,我的許多親戚也回來了,其中父親健在的兩個哥哥先后過來。我本來言語就少,這個時候更插不上話,只是坐在桌子的一邊聽他們說著,時不時地坐到父親的床邊,握著他的手,感覺他的生命狀態(tài)。父親也不說話,我也不說話,我們相互看著。但他的眼里已經(jīng)沒有神采了,而是直愣愣地瞪著一個地方,幾乎不能和再作交流。我有些擔心,但還是沒有考慮到結(jié)果,覺得是一種常態(tài)。他不吃東西,大哥給他喂一些西瓜水,他很快又吐了出來一些紅水。他總是咬著牙,時不時地翻身,我感覺到痛苦正在深刻地折磨著他。母親說近來父親情況時好時壞,要我最好在家住一夜,我說不行。主要是因為女兒太小,天氣又是如此炎熱。母親還在堅持,我就折中一下,要妻子帶著女兒先走,我留下來呆著,看看。妻子還是很善解人意的,她聽出了母親話里的沉重,說算了吧,我們都在家里。
午飯的時候,我們圍坐在大桌正在吃著,父親讓叫我們都進去。我們慌了,趕忙往屋里跑。父親嘴里蠕動著,但聲音微弱,零零星星的詞語吐出來誰也聽不明白。沒有說幾個字,他又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我們低著頭出來,已經(jīng)七十多歲的四伯竟然泣不成聲,我也跟著流淚?蘖税肷魏螅牟f要準備辦后事的錢,我說好,我馬上打電話找人送來。因為回來的時候根本沒有往這方面考慮,身上帶的錢很小。現(xiàn)在父親的情況很不好,我必須按照長輩的要求去做。然后我又出門,給與我在一個城市生活的妹妹打電話。妹妹還在說小孩要考試了,走不了。我說你今天趕不回來,可能就見不著了,到時候你不要怪我。說到這里的時候,我已經(jīng)控制不了自己了,聲音抖著,像斷了線風箏在半空中東一頭西一頭的。
※本文作者:安徽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