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我給我的一個詩友發(fā)去消息:我的父親去世了,我現(xiàn)在是一個孤兒了。這是心里話。雖然已經三十多歲,生理上早已成人,以前對所有事情一直也是很自信的。但父親一走,我猛然感覺自己還很小,還不能支撐起自己的人生,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而這個時候,一切都晚了。我一再對妻子說,我沒有來得及和父親好好說上幾句話!多么悲哀。∧赣H也是這樣感覺,她說父親從來沒有這方面的打算,他總是說要以后怎么樣怎么樣,比如種哪一塊田,比如在城里過上一段日子,再回鄉(xiāng)下過上一段日子;還說,我給他買的“253”療法的藥如果有作用,他就再向一個親戚借錢,治好了病再掙錢還她。我問母親,父親是不是覺得我舍不得花錢給他治病才有此說法。母親說不是,父親說我們?yōu)樗尾』ǖ腻X太多了。到了這個時候,父親還在考慮著我的難處!這是父親的高大之處。我用我的手機短信下記下我此時想到的句子:父親躺下了,我必須更努力地跪下,跪到更低處;我的淚水清洗著,但不能回到您給我的清潔、純粹之身。
是的,一離開父親,我就不再是一個清潔和純粹的人了。這不是矯情,從確定父親離去的一剎那我就在心里生出幾分罪惡感,雖然后來很多人勸說我,說我已經盡力,但更多的時候我的思維卻停留在這些反問中走不出來:如果我早一點使用中醫(yī)藥,父親也許不會走得如此之快;如果我下決心不怕未來生活負擔加重,我送他到大城市大醫(yī)院去治療,父親也許還健康地活著;如果我選擇另外的治療方案,比如不化療而改用偏方呢?最起碼父親后期不會如此痛苦吧,這樣的治療對他那孱弱的身體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一切都無法挽回。父親永遠地離去了。父親離開了疼痛,離開了負累,離開了焦慮,第一從容地躺在地上,聽任人們在進行著繁亂無章的安排,不發(fā)一言。我知道,這些禮儀也是一種語言,我雖然也在其中,但十分明白它們的詞不達意。而我,同樣無奈著。
埋葬過親人的土地才能稱得上故鄉(xiāng)。這里沒有山,埋葬父親的地方就是我的山。以前我經常回老家,但從來沒有真正牽掛,F(xiàn)在父親躺在這里,這里就成了我魂牽夢繞的地方了。不僅如此,在之后的某個夜晚,一大群詩友聚在一個歌廳。當電視屏幕上一個老年男子晃晃地走過夕陽下的草原,我立刻淚流滿面。父親走了,很多時候很多地方,我頭腦中晃動的都是他的影子,每一個出現(xiàn)在我視野里的老年男子都能讓我傷感很久,我覺得他們和他們的兒子是幸福的,因為他們父子是健全的。而這時候,父親堆滿花圈的的墳塋就在我的大腦里定格,鮮花盛開卻沒有香氣,土地高出生命卻已遠逝,我敬愛著的父親真的一去不復返了。
世界如此悖論!
2004、8、30
補記:這篇小文寫的很情緒化,一直是我所反對的。所以寫好后就放下了。現(xiàn)在父親去世一周年了,我覺得應該讓它出來。不管以什么方式,也算是一種悼念,寄托哀思。
2005、6、13
※本文作者:安徽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