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自然界是一個高級調(diào)色盤,一年四季的色彩層次總是被調(diào)配得非常分明。冬天,在粉妝玉砌的原野上,爆炸式的楊樹枝條舉著銀劍伸向高寒的天空,榆樹的枝條散漫地?fù)纹鹨粧煲粧斓谋,原野邊緣或者河灘邊的紅柳依然纖巧鮮艷,使得冬日里的馬場顯露著一種淡雅而又豐富的底蘊。到了春天,整個馬場都是又鮮又亮又潤的底色,滿山滿坡散發(fā)著草香花香的誘人氣息。及至夏天,那綠便是成熟得非常豐腴的少婦,她已經(jīng)換下了春天那套鵝黃嫩綠的時裝,代之以一派濃烈鮮艷生命氣息極度逼人的雍容。到了夏末秋初,那種綠就是綠,黃就是黃了,對比十分明晰,絕不拖泥帶水,絕不拉拉扯扯,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不像南方,在許多時候常常綠得一塌糊涂,分不出東南西北,上下左右,也分不出春夏秋冬。等到?jīng)鰵馍坏纳钋锏絹恚切└呔Π吸S金一樣的楊樹,那些霞彩一樣紅艷的紅柳,那些已經(jīng)泛起亮金色的野蘋果樹,都在一株株、一叢叢、一片片、一團團布滿河邊直至更遠(yuǎn)的山地,整個視野呈現(xiàn)出一種成熟而清朗的曠遠(yuǎn)。
5
原場部小學(xué)教學(xué)樓旁邊長滿了艾草蒿草,樓內(nèi)的水泥空地旁也長滿了艾草蒿草,離此十多米遠(yuǎn)的曬坪也被四面長起的艾蒿圍擁著。學(xué)校和曬坪的后面便是一條兩米多寬的水渠,中間也是一片艾蒿的荒涼。
說是小學(xué),其實早就沒幾個學(xué)生在這兒讀書了,小學(xué)也就是一間不完全小學(xué),一層的教學(xué)樓三個教室,一到三年級,一個年級一個教室,五個女老師看護著二十來個孩子。想想十多年前,剛剛高中畢業(yè)的妻子曾在這兒當(dāng)過一年的代課老師,我岳母也在這兒當(dāng)過十多年的語文老師直到退休,那時候的小學(xué)有學(xué)生多達五個年級將近300人。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機靈點的住戶都已搬遷到位于三隊的新馬場,也有聰明的遷到了縣城,還有更具眼光的遷到了州府伊寧市。老馬場的人口越來越少了,全場十來個到了該讀小學(xué)四年級的孩子都去了臨近的鞏留縣莫乎爾鄉(xiāng),剩下些太小的孩子就暫時在這兒呆著,三年之后還是要過到莫乎爾鄉(xiāng)那邊的。好幾次,我經(jīng)過旁邊時聽到了女老師并不怎么準(zhǔn)確的歌聲,還有孩子們的參差不齊的跟隨聲。
不上課的時候,我看見各個棄置的教室里模模糊糊的光線下,排列著些并不怎么整齊的桌凳,它們像農(nóng)村里一些頗有智力但卻得不到正式輔導(dǎo)提高的學(xué)生,像旁邊山野上朝氣蓬勃的植物,就那樣順其自然地分布著,無人干擾,寂寞而又平淡。
這些年,到老馬場來的人也越來越少了。有好幾次,我故意拿了幾個饃饃來到莫乎爾河邊的鐵索木板橋旁,找了一個有一片偶李樹遮擋的河漫灘坐下,我一邊啃著饃饃,一邊目光穿過蓬蓬松松的枝葉,想看看一天之中究竟還有多少人進出這個老馬場,結(jié)果從早上8點多到傍晚21點多,我才看到3個不屬于老馬場的外人,其中一個還是從莫乎爾鄉(xiāng)那邊過來的菜販子。出去的人卻不少,那天有9個年輕人騎著摩托車過橋,還有3個老頭、4個中年婦女走路過橋,騎摩托車的人大都二十來分鐘就回來了,我猜他們是去5公里外的莫乎爾鄉(xiāng)買些日常用品,再遠(yuǎn)到達的地方也不會超過30多公里外的哈拉布拉鄉(xiāng)。走路的十有八九是去莫乎爾鄉(xiāng),當(dāng)他們再一次出現(xiàn)在橋上的時候已是下午19點多了。我另外兩天的觀察也與第一天差不多。當(dāng)然,我在這幾天的觀察不是絕對具有代表性的,哪一天也許會有更多的人進馬場,也許會有更多的人出門,也許還會有一些人出遠(yuǎn)門。但是不管咋樣,我都知道不會有太多的人進來,你想想看,一個被丟棄掉的軍馬場,一個被新馬場拋棄掉的老馬場,又是處于這么偏僻的地方,那么多的人來這里干啥,又能干啥。
一個人對一個地方認(rèn)作老窩,這其中的親切感和滄桑感一下子就會浮上心頭。
(作者自評)
6
第一次回到新源老馬場住居是在2003年的初春,冬末春初的老馬場上空時不時有一場雨夾雪飄落。回到的第二天上午,在零零星星的雪花下,我和妻子在院子里散步,其實我是在陪同妻子?xùn)|瞄西看院子里那些她曾經(jīng)熟悉的花花樹樹,卻一下子看到了院子?xùn)|南角那棵長得已有小碗粗的梨樹,妻子說那就是她去杭州讀書那年親手種下的。梨樹的枝條不是很蓬松,在周圍那些長得高大飽滿的蘋果樹、桃樹的映襯下,甚至顯得有點單薄。盡管如此,那些枝條已經(jīng)花花點點地開出小花,本來梨樹只有一棵,可是在這些星星點點飄舞的雪花襯托下,樹和樹的周邊顯得更加雪白明亮,甚至有了一種“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遼闊景象。
※本文作者:梁曉陽※